第38章(2 / 2)

两匹马箭一般在草甸子众多的蒙古包之间穿行,顾不上理会那些平时自己最注意的忌讳和礼仪,也不理会一路上,略显慌乱,纷纷呼叫着自己名字的族人,纵马如风的老萨满还没等马在自己蒙古包门口停稳,便以不输年轻人的敏捷从马上一跃而下,喘着粗气抢进了自己的蒙古包。

一进蒙古包,老斯库便如当头再挨了一记闷棍,完全的呆住了。

尽管这一路上心惊肉跳的感觉十分不妥,可他还是没想到情势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供桌的上方,那幅象征着母神挂毯,那幅数十年来见证了他虔诚的挂毯,而今却自上而下的齐齐分成了两半,就那么快掉下来似的耷拉在那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不能置信的踉跄着前扑了两步,老萨满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平衡,“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嚷嚷了起来。

随后抢进的方羽也愣愣的看着那幅挂毯,只觉的一股寒意像一条来自九幽的毒蛇,沿着自己的脊梁骨缓缓的上行,心头那种沉闷到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越发变得清晰了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虎目中宛若黑洞般的幽光一闪即逝,脸上再也找不出丝毫神情波动的方羽上前一步搀起来老萨满:“老爹,站起来,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不管怎样,我相信天还塌不下来!”

还在轻颤着的老萨满刚摇晃着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说话,尾随在后面跟来的人们便都挤了起来:“老爹,你可回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所有的牛羊都跟疯了一样的乱了,你听,到现在都没安稳。这天也忽然就变得这么吓人……

啊?“

齐齐的一声惊呼后,面对着裂开的挂毯,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了。瞬间寂静了的蒙古包里只有一片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几十张失去了血色的脸。

“马上回去通知所有的人,我,大祭师斯库,今天要提前举行今年的大祭!”

在众人傻愣的空里,已经缓过劲来的老萨满反倒迅速镇定了起来。千百年来种在自己族人骨血里对大神、萨满的信仰和敬畏,都要求他此刻坚强起来,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镇定。否则,就算回头这种种异像背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这里还是会大大的骚乱起来,这在他,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在慌乱的众人依言散去准备的空里,已经完全把持住自己心神波动的老萨满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扭头刚要说话,便被早有准备的方羽抢先截住了:“老爹,不介意我远远的见识下你们萨满的大祭吧?我远远的看看就行,不会打搅你的。”

神情复杂的盯着方羽的眼睛看了一会,老萨满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叹道:“方羽,这是我们草原人自己的事情,你这又何必呢?”

“老爹,那你现在会不会抛下他们自己溜走呢?”方羽清亮若水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杂质,也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刚刚你都感应到了什么?”知道劝不动方羽的老萨满缓缓的摇了摇头,忽然问道。

“老爹你呢?”方羽不答反问。

“在昏迷前的瞬间,我见到无数的灾难在草原上肆虐,草原变成了荒漠,我听到大神在哭泣……”老萨满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尽,望着裂开的挂毯喃喃的说道。

一缕深入到骨髓的茫然再次掠过他的双眼。

“大神的哭泣?老爹能仔细说说你见到的那些东西吗?”方羽振作精神,细细的问道。

“我也该准备了,方羽,一切还是等我祭完大神再说吧,或许大神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说着,老萨满的眼光便落到毡墙边的一口箱子上,但人却没动。

“那好,老爹,我先出去了,咱们等你忙完了再谈。”方羽笑了笑,知趣的退了几步,转身出了蒙古包。

“蓬!蓬蓬蓬!蓬!……”凄迷、低沉的连绵鼓音宛从九幽的深处响起,直撼人心的鼓音迅速压下现场所有的声音。就连在疾风下一直响个不停的那三根神杆上的大小二十一枚神铃,此刻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已经拆掉蒙古包的供桌前,双目微闭的老萨满双手不疾不徐的拍击着挂在腰间的小鼓,高大的身影在狰狞的法衣烘托下,有种摄人的威势在挥发。

凄迷的鼓点节奏在不知不觉间变换流转,阴沉昏暗的天际下,一股神秘的气息随着鼓声的跌宕开始渐渐在原野上弥漫。围着祭坛跪伏在地的数千人脸上,慢慢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虔诚和迷醉。

供桌上原本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的那十三盏油灯,也在鼓声中缓缓稳定,明亮。

天上地下,彷佛只有节奏越来越奇异的连绵鼓音在轰传,流淌。

灵神在鼓声响起的瞬间,就电闪一般自动的向四面八方探索着延伸,近乎贪婪而又兴奋的感应着祭坛周围强烈的能量波动。这让退到缓坡顶上负手而立的方羽知道,这场规模宏大的祭祀在经过安位、初献、领牲、献牲、献哈达等这些琐碎的程序后,终于进入了真正的高潮。

凄迷低沉的鼓声的在不知不觉间由缓趋急,连绵不绝的沉闷鼓点彷佛带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一步步把众人引入沉醉。尽管跪在祭坛周围的人依旧没有乱动,也没人出声,但方羽敏锐的眼睛依然能很清楚的从那些人脸上看到一种更深的痴迷。

能量波动的越发活跃了。

只是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静静看着。方羽知道,这通已经连换了七种节奏的鼓声至少还需要再变两次节奏,才可以把现场所有人的心神都引临到一个难以言说的境界,使之在一个相对一致的层面趋与共振。

鼓点的节奏再变,由急趋缓。令人沉醉、凄迷、切切的连绵鼓音里,一直在供桌前双目微闭、封神内视,双手拍打着小鼓的老萨满此刻也慢慢的动了起来。

缓缓开始的动作好像在模仿着什么,尽管显得那么原始和笨拙,却给远观的方羽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随着萨满动作的逐渐放开,一阵清越的铃声随之在阴沉沉的天宇下、鼓声里响起。方羽知道,那是他披挂在法衣腰间的17对大如拳头的腰铃发出的声音。

鼓声更加的趋缓,清越的铃音却开始转急,低沉的鼓声伴随着愈来愈来高亢的铃音,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和谐。

黯淡的天际下,此刻略显诡异的原野上,一直肆虐着的风,这时好像消失了。

但在坡顶上的方羽眼里,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来自祭坛中心的那一股越来越强越来越凝结的无形气旋把它们远远隔开了而已。

隐隐的,方羽有些兴奋。

铃声越发的急了,清越的铃声几乎完全压住了低沉的鼓声,只有在铃声偶尔间歇的空里隐约能听到鼓声的节拍。祭坛中间,众人颠倒迷醉的目光注视下,披挂了整套法衣的老萨满此刻全身大动,粗犷原始的舞姿看上去竟有种妖异的疯狂。

不断感应着祭坛周围越来越剧烈的能量波动,方羽睁大眼睛,紧盯着已经进入狂舞状态的老人。

此时的老萨满脸上汗如雨落,身形舞出让平常人根本不能相象的各种姿势。

但不管高难度的姿势怎么变换,搭在腰鼓上的右手却始终没有停止过拍击,就连左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那组7对的小手铃也没停止发出过声音。

头上,十五叉鹿角帽上的52条淡黄色布带和19条色彩斑斓的皮带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在头铃的声音里飞舞,身下,獾皮制成的法裙上那36条飘带也在裙铃的轻鸣里迅疾的飘摇。镶嵌在帽檐上的四面小镜子和法裙上的五面小镜子,也不时的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身上形似对襟马褂的法衣在他身形的舞动间隐隐的似乎也有几种颜色的光芒在流转,此时的他,看上去是那般的充满活力,一种妖异神秘的活力。

猛然间,急如骤雨的铃声里,有若殷雷般的炸响三下鼓声,随即鼓声和铃声完全合到了一起。鼓声沉闷如雷,铃声清越入云。合音拔到高亢处,忽然唰的一下齐齐停止,老萨满狂放的身形也在那一瞬间凝结,就如一块千万年来从未动过的化石。

死一般的寂静!但原野上,似乎仍可隐隐听到令人沉迷的鼓声铃音。

就在这一瞬,方羽却看到老萨满满是汗水的脸上闪过一抹连他的心都为之一颤的哀伤,那是一种哀没过于心死的悲哀,也是一种被遗弃,穷途末路后的哀伤。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霎,尽管方羽以前并没有太多的体验过这么明显而又复杂的情感,但就这一瞬,在老萨满肃穆庄严的脸上,那汗水之下,闪过的这一抹悲哀,还是大大的让他的心颤动了。

长长的吸了口草原上冰凉的气息,方羽曾经清亮若水的双眼中暴起两道从没像此刻这般夺目奇异的神光,全身彭湃到极至的异能在玄奥心法和指诀的调动下闪电般的延伸出去。这一刻,他空灵的心田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大神你要是真的在,就出来让我瞧瞧!”

当心急如焚的帖木尔和格木尔的飞车到达时,正赶上看到很多年后,还在草原上广被流传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