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起火时,紫衣道在附近?”

“没有。那道士怀里揣了一个铜铃,手里提了个木箱。木箱也燃着了,不过里头的东西仍在——”

“什么东西?”

“一条人腿。”

“人腿?”

“我漏说了一条,瑶华宫、建隆观各发现土中埋了一双手臂和一颗头颅。还有个延庆观道士驾着一辆车回去,也是快到观门前时,忽然栽倒死去。他车上也有个木箱,里头是死人上身。经仵作比对,大致断定这些部位同属一个身体。如今只缺另一条腿。顾大人已差人去五岳观查寻,想必也是被那死了的道士藏埋了起来。”

“尸首身份可查明了?”

“讼绝赵将军推断,死者名叫朱白河,操办梅船的便是他。”

“又是杀人灭口?”

“应该是,只是目前尚不知背后主谋是谁。”

梁兴想起昨晚那紫衣怪手摇的铜铃,忙问:“那自燃而死的道士,他怀里揣的铜铃在哪里?”

“我猜测梁教头今早会来,特地带来了——”万福从手提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铜铃,那铜铃已被烟火熏得漆黑,万福伸手将铃舌拔了下来,那短绳顶端系了个铜碟,“讼绝那里发生一连串铜铃毒杀案,其中隐秘已经解开——这个铜碟里暗藏点燃的毒烟,扣在铜铃里,将人毒死。这个铜铃虽也一样,但它如何能令人自燃?”

梁兴接过那铜铃,仔细回想昨晚施有良被烧死的情形。那紫衣妖道口喷火焰倒不稀奇,勾栏瓦肆里便有喷火技艺。诡怪之处在于,当时见施有良衣衫燃着后,自己立即脱下衣服去扑打,却未能扑灭,那火并非寻常火焰——

“硫黄。”梁红玉忽然开口。

梁兴也立即想到:“衣衫上被人偷撒了硫黄,这铜铃里燃一块香,连一根火捻??”

“原来如此!这梅船案至今毫无头绪,反倒愈加奇诡凶险。顾大人明早想邀五绝相聚,共商此案。不知梁教头可否赏光?”

“好,我一早便去。”

“多谢梁教头!我这便去请其他四绝——”

第十八章 五妖

国家若无外扰,必有内患。

——宋太宗?赵光义

一、注定

顾震坐在官厅里,听断完公事,已是掌灯时分。

他疲累至极,没叫人点灯,独坐于昏黑中歇息。这一向,他几乎日日如此。自清明以来,汴京城便没有片刻安宁,凶案一桩接一桩,似乎有某样狂症恶疾发作,瘟疫一般传遍全城。顾震整日陷于这杂乱纷沓之中,几乎晕了头,哪里还辨得清南北东西。直到这两天,诸多事件似约好了一般,汇拢过来,聚向一处——梅船。

先是五个道观死了五个道士,接着又是五个紫衣妖道分别施法杀人。

那五个道士死状都极怪异,一个柜中毒死,一个土里倒栽,一个湿帕溺死,一个自燃焚死。还有一个延庆观道士驾车回去途中,忽然栽倒身亡。经察验,是中了毒,却查不出如何中的毒。仵作姚禾复查时才发觉,那道士口内有个针头小孔,是被人将毒针射进口中致死。

这五人之死,正好合成金木水火土五行。他们皆于寒食前离开,二十七日那天才各自回去。每个人又都带了个木匣木箱,里头分别藏了同一具尸首的一个部位,只缺一条腿。今早,顾震差了一个老练吏人去五岳观查问。那观中死的道人回去时,带了一箱道经,放到了经籍阁。那吏人到经籍阁一查,发觉那箱子藏在地窖中,里头是一条腐烂人腿,至此,那具尸首完全拼合起来。

赵不尤查出死者名叫朱白河,左手多生了根歧指。梅船便是由他从应天府购得,清明那天两个道童所撒鲜梅花,也是他买通那膳部冰库小吏,在冰窖里预先冻好。相绝陆青问出,这六指人寒食前曾去建隆观访过道士陈团。万福又查出来,五个死的道士都曾是林灵素座下弟子。

程门板下午来回禀,作绝张用推断,五岳观那道士手足被捆、脸裹湿帕,应是自毙。不过,他死前念咒,恐怕并非求死,而是在施行某种长生邪术。其他四个道士死时,身旁也都无人,查不出凶手。张用推测恐怕不错,五人都受了蛊惑诱骗,以为得了羽化飞升秘术。而蛊惑者,自然当是死而复生的林灵素。

五个道士死后,五个紫衣妖道又相继离奇杀人、神异遁走。这五个妖道遁去了哪里,无从查找,只知他们似乎都是梅船紫衣客。

唯有寻见林灵素,这梅船巨案才能得解。但自清明以来,顾震一直派人四处找寻,至今也未探着丝毫踪迹。不知林灵素搅起这弥天乱局,意欲何为?这梅船一案中,不但方腊卷入,更有外国间谍潜藏其间。看来所图极大,隐有颠覆朝政之势。难道林灵素也想如方腊一般,借妖法惑乱人心、招聚徒众、兴乱称王?

念及此,顾震心中不禁一阵寒栗。虽然开封知府早已严令他莫要再查这梅船案,他却不得不查。若是任林灵素继续这般兴妖作乱,莫说汴京,恐怕天下都难安寝。

他正在忧虑,见万福快步走了进来,他忙问:“五绝都请到了?”

“是。卑职怕底下的人行事不周全,其他三绝倒好说话,作绝张用和相绝陆青,不是轻易能召得来的。卑职便骑了马,一个一个亲自去请。五绝都已应允,明日一早来府中,查看那车子。”

顾震这才放了心。这梅船案将汴京五绝全都卷了进来,像是特意谋划的一般。但五绝入局,缘由各个不同。他细想了想,这既是巧合,也是注定。

那梅船如一颗石子,丢进水中,倾动整个京城。朝廷又按住不提,凶案只在民间不断蔓延。力之所至,如同暗流,自然汇向低凹处。也如银钱,于朝廷管束之外,看似在各行各业、各家各户间任意流转,其实,最终都难免聚向富商巨贾。五绝便似那最凹处的五大豪富,即便清冷如陆青,那隐居院门也迟早被人敲开。这并非人寻事,而是事寻人。既是寻,自然便会寻到最绝处。

他感慨了一阵,才起身归家。有了五绝相助,他心中安实了许多,躺倒在床上,片时便入了梦。

二、相会

顾震醒来,见窗纸上天光已经透亮。

他忙起身,胡乱洗过脸,饭都顾不得吃,套上公服,急骑了马出门。等赶到开封府时,门吏说五绝都已到了。

他快步走到厅侧的客间,见两排客椅,左边讼绝、牙绝,右边斗绝、相绝,万福坐在下手陪着吃茶,诸人都默不作声。赵不尤正身端坐,正在读最新邸报;冯赛轻叩手指,低眼默想心事;梁兴抬头望着对面墙上那幅蔡京墨迹,手掌不住拍按扶手;陆青则肃然静坐,凝望窗外。独不见作绝张用。

顾震抬腿跨进门槛,才发觉张用站在墙角,正在细瞧那盏鹤形立地铜灯,手指捏着那长喙,嘴里啾啾低唤。顾震不由得暗暗笑叹:好一幅五绝相会图。

五人名冠汴京,彼此之间却无甚过往,这是头一回共聚。他们虽一起卷进这梅船案,却各在一支,并无直接关联。每一支又都丛杂纷乱,即便想谈论,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寻着话头。何况此案关涉重大,乍然相见,更不便轻易开口。另外,顾震也忽然发觉,五人禀性才干虽各不同,却有一个相似之处:都非同流合俗之人,皆不爱与人泛泛相交。即便冯赛终日游走于商贾之间,也只以礼待人、以信自持,极少虚情应付、假意求欢。

顾震忙笑着走进去:“抱歉,抱歉!这一向每日不到五更天便已醒了,偏生今天竟睡过了时。”

其他四绝都微微点头,张用却回头笑道:“你怕是特地来晚,好叫我们眼瞪眼,看谁能瞪赢,再比出个瞪绝来。”

“哈哈!恕罪、恕罪!难得五绝相聚,本该好生贺一番。但事情重大,咱们就不必拘于虚礼。今日请五位来,是为那梅船案。这案子重大无比,又繁乱至极。既然你们五位全都卷了进来,咱们就一同商讨商讨,看能否理出个头绪。就由讼绝先起个头?”

顾震坐到了主位,张用也回到自己椅子上,敛去了面上那嬉笑神色。

赵不尤搁下手中那份邸报,低头略沉思片刻,才沉声开口:“这梅船案看似始于梅船,其实只是集于梅船、现于清明,事件因由至少始于去年腊月。至于究竟缘于何事、发自何人,至今不明。目前只知上到那梅船的紫衣客是其中关键。我这里共出现三个紫衣客。不过,其中两个只是替身——”

赵不尤将章美、董谦、何涣、丁旦等人的经历细述了一遍,最后又道:“其中真正紫衣客应是何涣,但何涣又被样貌酷似的丁旦调换。丁旦则中途逃走身亡,有人又用董谦替换了他。至于章美,上的则是假梅船,缘由是有人欲害宋齐愈。从这几道调换中,可以断定一事——紫衣客是何人并不要紧,只需样貌周正、体格略魁梧,穿耳洞,着紫锦衫。”

冯赛想了想,轻声道:“如此说来,还可再断定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