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岚心里有了计较。她武不能打,技不如人, 唯有之前两年的潜心苦学, 练就了一眼就能认出法器来源的火眼金睛。
她的嘴角轻轻翘起, 露出若隐若现两只梨涡, 轻声说道:“山西大同重阳宫的三清道长, 曾与我师尊有旧, 不知近年来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安康?”
那人被方岚一眼看破师门,眼中惊疑之色更显, 站起身来冲她欠身,谨慎道:“劳阴山老祖记挂,一切都好。”
“师门不幸, 丢了一样小玩意儿。”方岚生怕露馅, 不敢再恋战,只轻描淡写地说, “一路追踪至此,却没了消息。”
世人皆知阴山十方贪财不择手段,能让面前的十方妖女大张旗鼓寻找的, 会是何等难得的宝贝?
那大汉眼睛一亮,眸中贪婪的精光一闪而过,掂量地看着方岚道:“不知陆道长一人在此,可熟悉城中环境?是否需要当地向导带路帮忙?”
方岚媚眼如丝,含笑勾唇:“道友愿意拔刀相助,我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找此物,无需向导,只需些…药引。”
“白嫩嫩的,活生生的,水灵灵的,乖乖巧的…”
她红唇如淬毒,恰到好处地描绘了蛇蝎美人的阴狠怨毒,身体力行“十方妖女”这四字。
“七八岁的…药引。”
大汉悚然心惊,看向她的眼神带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她一字一眼说得含糊,可是连在一起,分明是在问他哪里可以寻得到七八岁的小姑娘,生魂活祭助她寻找法器!
这是什么阴狠的邪教!这是什么邪恶的法器!
大汉只觉自己背上冷汗直冒,一时竟不知回她什么好,只瞪圆了双眼搪塞道:“...道长所说,我听得不太分明…”
方岚心里略略松一口气,复又重新将心提到了口边,心跳擂鼓一般咚咚,脸上却还镇定,依旧是妖孽横行的嚣张霸道。
她自清醒之后思前想后,将老林与她所说的脉络整理得清清楚楚,才终于在这数月的纠缠和混乱之中,勉强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点。
中元节当夜万鬼出动,老林抹上了水牛泪,在喧嚣的社火舞里看到了背棍上跳跃舞动的七八岁女童,被前赴后继的饿鬼围绕,也因此推断那背棍上站着的女孩子早已经不是活人,而被塑成了人皮尸蜡。
联想到赤眼虹鳟百年前也曾经见过类似的场面,背棍上站着已成人皮尸蜡的女孩子。
一模一样的场景,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
为什么是七八岁的女孩子?为什么选择社火社这样一个流动性和隐蔽性都很强的地方?接连数个女孩子被制成人皮尸蜡,她们的家属和亲人又在哪里?
不,比巧合更有可能的,是这早已成为了一个有来有回有供应的产业链。
方岚闭上眼睛,想到街头衣衫褴褛的青年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终日昏睡从来不醒的婴儿,坐在街边乞讨。她想到曾见过的五六岁的小扒手,每天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学校或是商街的门口偷鸡摸狗,直到傍晚统一被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接回去。
从来都不是个体的无能和不幸。
从来都不是什么巧合。
擒贼先擒王,她要找到詹台和老林,就需要找到是谁用人皮尸蜡制作魂网。
而制作人皮尸蜡,需要活人生祭。
那活人的尸源,除了江湖上广泛铺网而杀戮的恶人之外,不是还有老林曾在中元夜遇到的背棍上的七八岁的女童吗?
这些女童的来源,到底是街头流窜的小乞丐,还是自幼被买回的弃婴?
无论是哪一种来源,都需要有中人牵线。
方岚大咧咧装成阴山十方妖女,脱口就去要活人生祭。旁人摸不清阴山十方的底细,只知道阴山十方狠辣之名,也就摸不清她的虚实。
她以“丢宝”为诱惑,吸引的就是心术不正又贪婪的江湖人。可她面前这大汉虽然对她丢失的“法器”十分感兴趣,却在听到她要买七八岁的小女孩做“药引”的时候吓得退缩了。
她松一口气,是庆幸这人尚没有坏到这样的地步。
她又提起心来,是担忧自己抛出的招,没人能接,这一条线索就此断裂。
面前的大汉明显有退缩之意,方岚心下发急,欠身站起,一把撸下晚上墨黑色的乾坤圈拍在桌上,对那大汉道:“陆诒初来此地,尚不知山头朝南还是朝北。只需阁下牵针引线,旁的,自然无需你操心。”
大汉看着她,眼角余光在桌上的乾坤圈来回打量,方岚的心仿若悬在一根细线之上。她知道老林给出的礼物绝非凡品,否则詹台也不会一见到就赞叹她讨了老林喜欢。可是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眼前这人能受了她的诱惑。
钱帛美色,总有一样打动人心。她身无长物,万分不愿走到出卖美色的那一步。
好在那人并没有犹豫太久,眼睛像是黏在乾坤圈上不愿挪开,只是忌惮方岚阴山十方的身份才没有伸手抢夺,片刻之后便咬牙道:“我不知你药引是为何用,也不知哪里替你去找。只是你若想找些年幼机灵的小童替你打探消息,我倒可以替你引荐这长风街上的掌市,人善心美,手下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
人善心美?收养?方岚冷笑一声,这种说法不过就是骗骗三岁小孩子。
自来所谓打着慈善幌子的权力集中地都是私/权/贪/腐的重灾区,真要是对孩子有爱,为何还会让他们“替人打探消息”?
她心里鄙视愤恨尽显,可脸上却露出欢喜的神色,攥过墨黑色的乾坤圈在那人眼前一闪而过,诱惑之态尽显。
那人抿了唇角垂下眼睛,略略侧身让开路:“请。”
正值傍晚,如血残阳将天边的白色云海尽染成一片橘红,与天边的太阳相对,一轮浅白色圆月挂在空中,半隐半现。
“今晚的月亮很圆…”她轻声说。
自幼卿别后,方岚过了三次中秋,月圆人不圆。
原本以为与詹台在一起,今年的中秋夜便是血战一场,总归两人团圆。
哪知兜兜转转,昨晚的中秋夜,终究是他在血战,而她在睡觉。
那大汉颇为古怪看了她一眼,附和道:“中秋嘛,月亮当然是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