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偏殿香火最盛,詹台既不求财也不求子,便草草扫过不甚在意。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今夜的火宫殿中,人气最旺的既不是两个偏殿,也不是正殿。
而是偏殿一旁的戏台。
戏台虽然不大,但很精致,两边各挂了一串火红的灯笼,上面写着“一曲熏风”。戏台搭得也高,台下观众前前后后围得水泄不通,詹台仍能清楚地看见台上的演员。
他一眼就看见了方岚。
她穿着正红色的戏服,拿着一把粉红色的羽扇半遮着脸,顾盼生辉神采飞扬,唱着一出花鼓戏《刘海砍樵》。
詹台险些以为自己眼花,连忙向前挤了两步凑近了些。许是夏天天热,戏服发饰又厚重,演员脸上都没有重妆,只微微挑高了眉梢抹红了双颊,愈发显得方岚艳丽无双容色逼人。
她的唱腔算不得好,胜在表情生动姿态优美,那古灵精怪巧笑倩兮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刘海砍樵》里的狐狸精胡大姐。
詹台冷哼一声,狐狸精说的可不就是她?又会说谎又会演戏手段一箩筐,生着一张这么清纯无辜的脸却耍的人团团转。
他此时想到她,心底还有点发怵,那张脸生的再美也不愿多看,生怕再和他扯上一丝干戈,干脆转身从人群中蹭了出去,经过观音殿的时候还特意停下脚步,又求了一番菩萨保佑,不要再让方岚见到他。
詹台这次来长沙,是受人所托。
上周末,詹台接到了宋书明的电话。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林愫怀孕了。
坏消息,却是偏偏赶在这时候,林愫刚刚才接下一单案子,客户连定金都已经支付,急着找寻失踪的儿子。
詹台与林愫相识多年,早已经当她是亲生姐姐。自林愫和宋书明结婚之后,每年春节他便也有了归宿。他口中的回家,回的就是林愫和宋书明的家。
做他们这一行的,子女亲缘大多福薄,想要有自己亲生的儿女都是在奢望。林愫和宋书明行善多年,想是终于有了福报。林愫怀孕的消息传来,詹台竟比宋书明还激动几分。
“我们本来只想随缘。林愫身子弱,我也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宋书明的声音低沉,淡淡的喜悦夹杂着浓浓的担忧,詹台听在耳中,整颗心跟着向下沉了一沉。
“林愫姐既然有了小宝宝,就不要让她来回奔波,万事以她的平安健康为重。”詹台斩钉截铁对宋书明说,“除妖捉鬼的事你帮不上忙,还不如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姐姐。”
“客户这边,我来替你们搞定。不就是一件失踪案嘛,我没做过一千件也做了九百九十九件,有什么难?”詹台压根没当回事,收拾了衣服行李便买了火车票。
他嘴里答应得虽然轻松,但接这案子却着实有些没底。
林愫和宋书明这几年在道上声名鹊起,找上门的大多是些旁人处理不了的疑难杂案。
这次这个案子,詹台听说来龙去脉之后也觉得十分棘手。
不为别的,因为这是一个几乎人人都曾经听说过的“经典鬼故事”。
所谓经典鬼故事,就是每个城市都曾经流传过的那些,大同小异,无非是换个地点换个人物。
比如某某学校新校址曾经是一片乱葬岗万人坑啦,有学生半夜在校园中游荡,撞见了穿着整整齐齐古代衣服的侍女或者士兵啦。
又或者某某大厦动土之前没有看好风水,一不留神挖穿了龙脉遭到了报应,施工的时候便有工人意外身亡,大厦建成之后每年都会有孤魂野鬼前来索命。
再或者,更经典一点的,午夜出租车司机载了一个白衣白裙的长发女子去荒郊野岭,下车的时候女子给了一沓百元大钞,司机高兴拿回家一看,才发现那一沓钞票都是冥币云云。
“还不是司机傻逼!没看清楚真钱□□,回家又怕老婆责骂,黄汤灌几杯下肚脑洞大开,编出个没脑的蠢故事。”詹台愤愤不平地对老白吐槽,“倒把黑锅都扣在鬼怪头上,这不是欺负人女鬼不会说话吗?”
老白欠了詹台的钱,在他面前恨不得将他捧上天,顺着他的话不迭点头道:“是是是,都是司机的错,司机编故事,司机是个耙耳朵。”
这些网上铺天盖地霸占中高校女生宿舍夜谈的“鬼故事”,詹台自来最是不屑一顾。
可是这一次他到长沙接手大一男生失踪案,竟是活脱脱的一个“宿舍鬼故事”。
“相传长沙公交立珊线改道之前的终点站是湖南大学,而不是现如今的中南大学。曾有一位湖南大学的男生,半夜搭乘公交车回家。车开到一半,一个老头儿突然拽住那男生破口大骂,非说那男生偷了他的东西。两人在车上大吵,男生一身清白自然不服,和那老头儿一起下了车要去派出所讲理。”
“哪知刚下车,老头儿立刻拽住那男生说,小伙子,你可得感谢我。你知不知道刚才那辆公交车上,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没有脚?”
第17章 火宫殿
“没有脚?你怎么不干脆说没有头呢?真是瞎编不打草稿。”詹台气得绝倒,“你怎么不说老头儿年迈眼花,夜晚灯光昏暗,别人脚下穿的鞋都是黑色的?”
“哪个理由不比一车人都是鬼来得靠谱?”詹台语气满满都是不屑,“这世界上哪来得那么多孤魂野鬼?要是真这么轻轻松松就能被你看见鬼,我们还苦修这许多年干嘛?”
世间万物,都有定数。生与死之间的鸿沟,哪里那么轻易就能够逾越?
自来所谓的撞鬼,十次里面九次半都是过不去的心魔。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詹台接手的案子越多,越是对这些请神驱鬼的案子嗤之以鼻,听完故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问:“后来呢?”
老白缩了缩脖子:“鬼故事嘛,结局自然有各种各样的。”
“喏,有的版本说,当晚那辆公交车就出事了,整车的人除了老头和小伙子都遇了难,公交车之后也就改了道。”
“还有版本说,小伙子回家之后越想越不对,第二天再去同一个站台等车,却听人家说昨天立珊线统一检修,压根就没有公交车上路。”
老白眨巴眨巴小小的绿豆眼,贼兮兮对詹台说:“我最喜欢的结局,还是这个。”
“老头儿对小伙子说,你知不知道刚才那辆公交车上,除了你和我,别人都没有脚?小伙子心里一抖,冷汗从背后直往下窜,定了定心神才郑重其事对老头道谢。”
“可他低头道谢的那一瞬间,看到老头儿浅灰色的裤管底下空空荡荡,分明是没有长脚!”
老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双手环臂抱紧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