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妹俩在御花园里才走了没一炷香功夫,就迎面遇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二三十丈外,着真红衣衫、外披茜红镶貂毛斗篷的谢向菱正带着几个宫女丫鬟在御花园里漫步闲逛。
涵星皱了皱小脸,轻哼一声,只当做没看到谢向菱,拉着端木绯的右手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笑吟吟地说道:“绯表妹,那边的梅林最近开得特别好,我们正好可以顺道去看看……”
“……”谢向菱看着表姐妹俩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脸色微青。
没规矩!太没规矩了!
谢向菱咬了咬银牙,怒声吩咐道:“快!你们给我把她们俩拦下!”
几个宫女皆是默默地垂首看着鞋尖,仿佛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只有谢向菱陪嫁的两个丫鬟动了,但是她们才走了两步,就犹豫了。见那些宫女都不理会,两个丫鬟迟疑地互看了一眼,也齐齐地收回了脚。
两个丫鬟噤若寒蝉地僵立当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里可是皇宫,她们这等奴婢不过是蝼蚁而已,就算被当场杖毙也没人会记得她们。
看着这些不听话的贱婢,谢向菱更怒,面上像是染了墨似的阴沉。
自己如今已经成了堂堂三皇子妃了,是四公主的皇嫂,可是无论四公主和端木绯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没过来给自己行礼,简直太狂妄,也太目中无人了。
谢向菱很想拂袖离去,想去找三皇子告状,可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蓦地收住了步伐。
等等!
谢向菱再次抬眼望向了端木绯和涵星的背影,看她们去的方向是御花园的东门,凤鸾宫就在那个方向吧。
可是……
谢向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编贝玉齿轻咬着下唇。
四公主也好,端木绯也罢,这两人都不受皇后待见,尤其四公主,听说她最近远远地看见皇后都是绕道走,她们俩跑皇后那里干嘛去,总不会是去给皇后请安吧?
等等!
难道是舞阳今日进宫了?!
谢向菱揉了揉手里的帕子,随即又在心里否决:不可能的,舞阳还带着孝,按规矩,她不可能进宫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谢向菱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对着一个青衣宫女吩咐道:“素兰,你去凤鸾宫那边打听一下,看看大公主是不是进宫了?”
“是,三皇子妃。”宫女素兰连忙屈膝领命,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道:只要三皇子妃别坚持要和端木四姑娘对着干,什么都好。
素兰追着端木绯和涵星离开的方向匆匆而去。
谢向菱的目光也望向了此刻已经走远的端木绯和涵星,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了,眸色阴沉。
要是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舞阳也太过份了,居然避着自己和三皇子偷偷进宫!简直不知所谓,她也不想想她身上还带孝呢,也不嫌晦气!!
前方的端木绯和涵星已经走到了湖畔的梅林旁,红梅、白梅、粉梅、腊梅竞相开放,风一吹,梅枝摇曳,缕缕幽冷的梅香随风而来。
表姐妹俩早就把谢向菱抛诸脑后,站在湖畔赏了会儿梅,须臾,那个之前被涵星打发去打探消息的小內侍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气喘吁吁地禀道:“四……公主殿下,四姑娘,大公主殿下现在还在凤鸾宫里。”
涵星应了一声,吩咐那小內侍继续去凤鸾宫那边守着,小內侍自是唯唯应诺。
涵星一手挽着端木绯的胳膊,一手指着梅林旁的一个亭子,提议道:“绯表妹,干脆我们去那边的暖亭等大皇姐吧,顺便赏赏花,煮煮茶。”
周围的几个其他內侍一听说端木绯和涵星要煮茶,立刻就自发地跑去准备,周围骚动了起来。
那来回禀的小內侍也没闲着,又匆匆地原路朝凤鸾宫的方向跑去,心里暗暗琢磨着:四姑娘在这边等着大公主殿下,可是大公主殿下好几个月没回宫,皇后娘娘爱女情深,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留大公主殿下用膳……
要是皇后与大公主用起膳来,没一个多时辰可好不了,这大冷天的,岂不是会让四姑娘白等?!
不行,他待会儿到了凤鸾宫,得找人打听一下,看看皇后娘娘有没有吩咐御膳房传膳。
小內侍想着,迎着那刺骨的寒风跑得更快了,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一会儿,凤鸾宫就出现了前方,一个圆脸宫女正从凤鸾宫的院子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对着那小內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急,又指了指东偏殿的方向,意思是大公主还在里头“陪”着皇后呢!
然而,读懂了手势的小內侍心里反而更急了。
外面寒风刺骨,殿内温暖如春。
只是东偏殿里的气氛却有几分凝重,空气沉甸甸的。
舞阳与皇后母女俩的目光彼此对峙着,空中火花四射,剑拔弩张,凤鸾宫的其他奴婢都被遣了出去,只留了皇后的大宫女兰卉在一旁伺候着。
兰卉低眉顺眼地站着,双手叠放在腹前,不敢去看皇后和舞阳,不知道该庆幸大公主终于回来了,还是该担心她们母女吵到不可开交。
屋子里静了几息,舞阳揉了揉眉心,对着皇后又道:
“母后,您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舞阳的神情与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力,几分疲倦,几分怒其不争的无奈。
“……”皇后也同样凝视着舞阳,那雍容高贵的脸上露出些许受伤之色,心里实在不能理解女儿怎么会无法体谅自己的一片苦心。
皇后沉默了片刻,端坐在炕上的身姿愈发笔挺,声音微哑,道:“舞阳,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短短的一句话,一字比一字高昂,皇后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舞阳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她的命根子。
她对这个女儿那是掏心掏肺,一知道女儿回京,就立刻让三皇子去捎东西,这几个月更是日日夜夜想着她,方才她见到女儿进宫还以为女儿是来探望自己,更是喜出望外。
谁知道女儿一见面,连体己话都不说上一句,就来指责自己,不止斥自己,连承恩公府也一起骂了进去,说承恩公府没什么本事还上蹿下跳;说他们离间了自己和四皇子;说自己再跟着他们搅和在一起,场面更不可收拾,说……
想着,皇后鼻子微微泛酸,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母女血脉相连,看皇后这副样子,舞阳如何能无动于衷,心绪起伏不已。
可是,她不能看皇后一步错,步步错,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舞阳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了皇后身侧坐了下来,母女俩并排坐在炕上。
皇后撇开视线,不去看舞阳,以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水光。
舞阳握着皇后保养得当的右手,正色道:“母后,儿臣是公主,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只要儿臣没有谋反,永远都是公主。”
皇后却是不以为然,心里觉得女儿终究是年纪太小,想法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舞阳,这不一样!”皇后紧紧地反握住舞阳的手,急切地说道,“你好好想想,安平和长庆能一样吗?!”
当年崇明帝还在位时,安平是何等风光,何等意气风发,别说是长庆,连今上见了她都要折腰,听她的训斥,这些旧事他们这一辈的人都亲眼目睹过,彼时,舞阳这些个晚辈都还没出生,自然是不知道了。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打今上登基后,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安平被足足打压了十八年,与驸马长年分府而居,而长庆则凭借今上的宠信风生水起,便是她这么多年闹出那么丑事,甚至于逼死一个举子,还是大盛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无论其他人在心底对她有多看不上,谁又敢当面怠慢她!
这便是皇权的威慑力!
皇后心里有千言万语和女儿说,但是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舞阳已经抢在皇后前面说道:“安平和长庆当然不一样。”
舞阳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后,眼神格外的明亮,澄净,通透,彷如一汪清澈见底的山泉。
“难道母后以为儿臣是长庆皇姑母这种不顾礼义廉耻之辈吗?!”舞阳放缓语速反问道。
“……”皇后被舞阳的这句话噎了一下。
她的女儿当然不会是长庆那等放浪形骸之人,她也并非是这个意思!
皇后一时无言以对,连原本紧握着舞阳右手的手指都松了些许。
舞阳放柔音调,接着劝道:“母后,本来无论谁上位,对母后和儿臣而言都一样,但是,母后您现在弄成这样……谁继位后会好好对您?”
皇后这段日子一意孤行,与承恩公府一起已经把几个皇子都得罪了,甚至连三皇子的心底恐怕对皇后也有不满。
想到她那个三皇弟,舞阳炯炯有神的眼眸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如匣中藏剑。
皇后嘴唇紧抿,眸子里明明暗暗,神色有些复杂。
她深吸了一口气,话题又绕了回去:“舞阳,所以,一定要让你三皇弟上位!”
舞阳心底的无力更浓了,闭了闭眼。
话不投机半句多,若非她此刻面对的人是她的生母,她已经不想再白费唇舌了。
“母后,您听儿臣一句。”舞阳耐着性子又道,“三皇弟他为了这个皇位,连他的亲娘都说舍就舍,他冷心冷肺,行事根本就没有底线!难道您还指望他会知恩图报,将来回报母后?”
哎,这承恩公府也不知道是对母后下了什么蛊,让她钻进了牛角尖里,她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殿内静了片刻,皇后难免想起了江宁妃落水那日的一幕幕,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冷淡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