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癫癫,暮色深浓。
额尔小镇的汗王大帐里,蒙合斜倚在软榻上,翻看着手上的线装书,目光许久未转,但书页也许久都不曾翻动一页。
“大汗。”
戍帐的怯薛军森敦走了进来。
向蒙合禀报了额尔小镇的守卫情况,他目光又望向蒙合阴沉沉的脸,以及没有什么睡意的目光,略带关切地道。
“夜深了,歇吧?!”
蒙合点点头,眉宇却紧蹙难展。
森敦察言观色,“大汗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森敦是北勐帝国怯薛军的首领,也是蒙合的贴身之人。他麾下的怯薛军亦是蒙合最为心腹的军队势力。
关于怯薛军,实则大有来头。
所谓“怯薛”,北勐语,番直宿卫的意思。
也就是说,怯薛军,便是天子禁兵。
从北勐太祖时起,怯薛军皆由精锐组建,挑选极为严格,人数也极少。怯薛军发展到蒙合时代,也不过只扩充到了两三万人。
怯薛军中的将士,基本由贵族宗亲,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一个普通的怯薛军士兵享受的薪俸与待遇,都可以和其余军中的战将相比。
可想而知,这样的一支军队,它的统帅自是非同小可。蒙合父子当初与亲王拉木拉尔争夺汗位时,首先控制的便是先汗的怯薛军。
其时,森敦此人功不可没。
那时的森敦,还是怯薛军四大统领“四怯薛”的其中之一。经了夺位之战,他反水怯薛之长,助蒙合父子,待事成,自然成了怯薛军的老大。
故而蒙合对他,是极为信任的。
这会子听他问起,蒙合思考片刻,视线便有些凝固。
“苏赫此人……”
低喃一声,他又揉着额头。
“让本汗略略忧心啦。”
森敦站在他面前的火光阴影中,面无表情,“大汗若要用他,他便是北勐金印大王,大汗若不用他……”
目光里掠过一抹狠绝之色,他突而抚胸欠身,低头道:“臣可以为大汗解忧。”
他所言之“解忧”,蒙合当然懂得。
在这一次夺位风波中,森敦没少为他“解忧”,好多次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敌手,包括当时的“怯薛之长”都是死在森敦手上,从而让他极快速度的掌握了怯薛军。
“不急。”蒙合似有犹豫,抬手摆了摆,阴冷的目光中,满是凉气,“此人该智时智,该痴时痴,粗中有细,细中有粗。乍一看得意忘形,实则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慧之人。”
森敦漠然,观他脸色。
“如此,不是更有叵测居心?”
蒙合摇头,“当日我将三千残兵放于阴山地界,名为给世子做护卫,实则观他行事。”
说着他突的撩眉,他深深看向森敦。
停顿片刻,压低了声音,“那三千残兵的作用,你都看见了。短短一月训练,便在阴山狙击了拉木拉尔的三万精锐骑兵,且为我在阴山留出一条逃生之路。森敦,苏赫这样的天生将才,哪怕狂妄一些,若能为我所用,何愁我北勐不能争霸天下?”
这大抵是蒙合与别的帝王不同之处。
他惜才。
好多人一登大宝,便急着除去对自己有威胁的臣子,生怕被人觊觎了皇位,江山社稷不保。而他与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一样,心在天下,恨不得马蹄踩上所有河山。
“怕者,皆不自信也。”
他不怕苏赫,他有强大的自信。
哪怕有一天苏赫真有异心,他也自恃能制住他。
在这个皇权的游戏中,他早已历经风霜,而苏赫,到底年轻气盛,许他些好处,让他为己卖命,死心踏地,也并非幻想。
早些年,为了在风起云涌的皇族争夺中,苟且偷生,蒙合始终没有太露锋芒,也终于熬到了最后成功的一刻。
这一次,他也相信自己能赢。
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鲜血、尸骨堆出来的社稷,甚至他的亲生父亲……故而,他不会允许自己任性妄为,学那些昏君,不出几年,就把北勐搞得国之不国。
“大汗说得是。”森敦道:“臣本不懂那些朝堂之事,只一颗心忠于大汗。但凡对大汗不利的,都是森敦的敌人,森敦都将诛之而后快。”
森敦脸上好看了一些。
在他的身边,需要留的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字:忠。
他宽慰地点点头,神色肃冷地拿起书,翻看了两页,又叹气放下,双手放在太阳穴上,皱起了眉头。
“我今日神思颇乱……”
森敦微微欠着身子,目光扫过他微微下陷的双目,青黑的颜色,显得他高挺的鼻梁如同鹰钩,阴佞之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心里一凛,他道:“那大汗早些歇了吧?”
“歇不了啊。”
蒙合无奈地叹着气。
望着帐顶片刻,又转眸过来。
“去!把我的欢喜散拿来。”
森敦盯他一眼,低头道一声“是”,快步走到行李柜中,举出一个熏香炉似的精致小物什和一个小瓷瓶。
放好香炉,他将瓶中粉末倒入一些。
他的动作,很熟悉,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好一会,熏香炉中,袅袅飘出一种淡淡的花香味儿,怡人心扉,似能牵引人的灵魂,登入极乐的天堂,把人的郁气都带走,神魂俱悦……
蒙合换到了榻上,懒洋洋地斜椅着,微微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似陶醉其中,并不讲话。
森敦垂手立于一旁伺候,也不吭声。
时间过得很慢,汗帐里寂静一片。
偶尔可听见巡逻士兵的脚步,从帐外经过。
蒙合靠在软榻上,似乎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欢喜散的轻烟快要飘散完了,森敦才小意的上前,低低问了一句。
“大汗,可要召姬妾侍寝?”
“不必了。”蒙合显然没有睡着。
“此次来围猎的,有两个品相不错……”
蒙合抬了抬眼皮,双唇阴阴的紧抿着,似乎对此事不太有兴趣,可心底又有一种古怪的念想,甚至情不自禁就想到了那个……墨九。
软缎似的身子。
白瓷似的肌肤。
乌亮若点漆的双眼……
腹下突地涌上一股燥热。
他问:“墨家人都安顿好了?”
森敦一怔。
他似乎没有想到蒙合会冷不丁把这个话题拐了这么远。但他成日跟在蒙合身边,又都是男人,怎会不知他心底那一点淫心?
“回大汗,都安顿好了。”
看蒙合深思着不吭声,他眉眼微抬,又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然,臣差人去唤了那墨家钜子过来……”
“不要。”蒙合猛地睁眼剜来,就像责怪他多事似的,目光里略有不悦,声音沉沉,“她不是那种轻贱妇人,不要唐突了她。”
蒙合的话中,对墨九推崇极高。
森敦瞄着他的脸色,迟疑道:“可臣听说,这位墨家钜子的风评素来不好。对于男女之事,作风豪迈。再说,她连苏赫那般的容色……都看得上,睡得了。以大汗英姿,邀她前来,怕是心喜若狂了,又怎会唐突了她?”
蒙合低笑一声。
懒洋洋地换了一个躺姿,他低头嗅了嗅熏香炉中的残香,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一双阴沉的眸子,如同鹰隼捕猎前的幽冷。
“这你就不懂了……”
“臣愚钝,还望大汗明示。”
森敦明显在讨他喜欢。
这样的马屁,拍得又精又准,还无痕无迹。
高!特别高!
果然,蒙合吸了一些欢喜散,精神头儿本就兴奋了许多,这时又不想找妇人发泄,也就随口和森敦“纯粹”地交谈起来。
“森敦有过多少妇人?可懂得妇人?”
森敦嘿嘿一笑,“臣下是粗莽之人,至今尚未有妻,常时若是急得很了,便随便找妇人泄泄丨火,也不挑,对妇人没什么讲究,在臣下看来,每个女人都有一只碗,能盛饭就成,管他金碗银碗。”
这比喻,逗乐了蒙合。
他微蹙的眉心松开,哈哈一笑。
“这么说为我办事,是苦了你了。等这次回哈林和林,我让朵尔伊给你挑几个水灵的,送你帐中,再准你几日假,回去好生快乐快乐,也让你知道知道,妇人和妇人,是不一样的。”
森敦垂头,欠身。
“多谢大汗。”
说到这里,关于女人话题本该结束了。
可蒙合吸了吸鼻子,却似意犹未尽。脑子里浮上了墨九的样子,心窝里就无端的痒痒,身子刺挠得紧,像有虫子在咬,就连手心都酥痒起来。
“墨九。”
轻念着,咂咂嘴,他眸底有灼炽的幽光。
“此妇若不能入,枉为大汗也。”
森敦没抬头,静静听着。
蒙合也不需要他的回应,搓一下鼻子,神情似乎完全的放松了,脸色也不若常时严肃。
“那墨九,丰肉微骨,容则秀雅。肌肤,凝似玉,体貌,美若仙。素手雪白,粉颈妍丽,最动人是她那举手投足间的绮态,每每观之,便胯紧心酥,生出气促之感……”
这形容……
还是人么?
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了。
哦不,神仙太圣洁,又怎会令人看一眼就心生气促之感?甚至胯紧心酥?
森敦抿唇,接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