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分了上中下, 下是庄人的住处,管事们的宿舍,木工坊和牲畜栏;中是一望无垠的庄稼地;上则是为顾皎准备的正经宅院。当然,宅院是在计划中, 现只砍伐山间的野生原木, 搭建出一个百十平方米的木头平台,平台上修了一排七八间的屋子。
车马沿着马路上缓坡, 最后至一小片山顶。风车的水分了两路,一路入水渠,一路上山顶水池。池塘中长了几株荷, 又有活水入房舍的灶间和厕间, 端的是干净方便。
顾皎一见这小巧的木头房子就爱上了,更爱的是屋檐下连通在一起平台。收拾干净后盘坐其上,居高临下,一派田园风光, 堪比后世的山间度假别墅。丫头们欢喜地到处查看, 初荷拉着几个小伙伴,脱缰的野马一般窜。
唐百工略显摆, “夫人,如何?”
“好。”顾皎夸赞,但也不惯他臭毛病,故意挑错道, “只木头做支撑平台, 山间风吹雨淋, 腐坏得快。”
“不怕不怕。”唐百工呵呵一笑,躬身往平台下面一指。
顾皎跟着看去,只见平台下方用青红二色的砖石铺出一片,又做了简单的梁柱支撑和稳固。而铺在基础上的厚原木,外表一层炭火的黑色,显是做了碳化的防腐处理,端的是思虑周到。她心里赞叹一番,突然却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老唐,你居然把砖石搞出来了?”
两人多有书信来往,做技术沟通。信中,顾皎便很贪心地提起了石炭、石灰、水泥和砖石等物来。
她只想为以后做个铺垫,没想到唐百工居然不声不响地把砖石搞出来了。
他是怎么搞定窑子的?又哪儿去翻出石炭来?
顾皎几乎要疯了,兴奋得满面通红。石炭有了,距离工厂大规模生产还远吗?炼钢炼铁呢?蒸汽机呢?她的现代工业计划啊!
什么山间别墅,什么农业生产,可以靠边了。
“来来来!”她挽起衣袖,“咱们进屋,细说!”
唐百工很满意顾皎的态度,他就知道,夫人在技术上非常有见识,懂他。
“好。”
顾皎立马吩咐含烟和杨丫儿,安排各位夫人和从事的住宿和生活;又亲去向刘氏请假,“刘姐姐,劳你带着夫人们四处赏玩休息一番,我和唐大哥有些公务要谈。”
刘氏早被此间风景迷住,连连点头,“我现是知道我家从事为何对庄子念念不忘,这般好风光,怎么都看不够的。夫人自去忙,咱们自家安排,勿需你操心。”
唐百工便选了最大的一间木头屋子,亲安置了桌椅,请顾皎坐。
顾皎已是等不得了,率性道,“老唐,别卖关子,赶紧地。”
他‘嘿嘿’一笑,道,“现时做瓷和陶器,多用的是柴烧窑。取材容易,最是方便可靠。可在做酒精的时候,用木柴虽然也够了,但看火添柴,难免麻烦。我便想着有那州府,炼铜铁金和石灰等物的石灰,用石炭的多。”
对,此间确实有用石炭,但因开采困难,且处理不到最佳的利用率,因此使用的范围并不广。
“宽爷之前斥我过于浪费,我也就算了。来郡城后,夫人让我放开手脚,正合我意。你在信中说郡城的房舍既不美观,保暖也一般,修筑起来很困难,想做一番改造。然改造需得使用砖石,请我想办法开窑尝试。这庄上种苗下完后,我也就无事,便到处寻摸了”唐百工得意洋洋,“那边山坳里,许多黄泥和粘土,当真是好地方。”
原来是找着粘土了。
“三五个民夫,做了砖石的模子,出来许多的黄土砖坯,用土窑烧了试。刚开始没把握好火候,烧得不好。后来提高温度,增加烧制时间,才逐渐弄出不错的来。至于石炭——”他更是忍不住显摆了,压着嗓子道,“你招揽过来的那些流民,里面有两三个着实不简单。应是京州军中的铁匠,跑出来的。言说附近不远有采石炭的地儿,因山高路远,十分麻烦,官府是没管的。他以前都是偷摸着自去寻了来,零星地做些铁器。”
顾皎眼睛越瞪越大,居然这样也可以?
“我就当真了,给他赏银,叫他带路。果然一个小洞坑,里面黑漆漆一片石头。日日叫他去采,不拘多少。采了个把月,背回来千把斤,够我烧几窑砖石,全用在这房子下头了。如何?”他讨赏,“夫人要觉得好,可不能少了我的赏银。我要使动那些民夫,着实要真金白银呢!”
“赏赏赏!”顾皎不是小气之人,“赶紧说,那小煤窑在何处?”
唐百工从衣裳里摸出一卷纸打开,便是山庄周围的地形图。他手指点在其间一个小黑点上,“这处。只路难走些,采起来困难——”
那都不是事啊!石炭合理用起来,能搞出多大的事?顾皎心里疯狂的呼喊,不管蕴藏量多少,不管路多难走,先给包起来,路修出来,后面本钱自然回来了啊!
“多远,重点是多远!”
“距此三十来里,就是——”
“近!别废话了,回去就让郡守把那地儿划出来给我。再给你一笔钱,招揽更多的流民来,咱们修路开煤窑。对了,你那个砖窑继续烧起来,从山庄到官道的路面全给我铺上砖石。”顾皎真是受够了泥土路的颠簸,“还有郡城入城的主路,我也要全铺上。至于城改——”
她两眼放光,“商会在郡守府邸旁边买了一排房舍,我准备全推了重建。就修砖房,让城里和周围的乡巴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干净舒适的大房子。”
顾皎谈得兴起,问他石炭日常如何使用。唐百工说甚都好,只点火困难,每次都要耗费许多木材。她便告诉他后世人日常使用煤球的方法,捣碎了混合黄泥,捏成鸡子大小的圆球晾干。一两个小球,足够做好一餐饭,实在比木头省了太多。由此发散出去,连烧砖石的窑子都要跟着改了形制。
说到后面,唐百工又感叹人手少。他这处识字的只自己带过来的几个少年,木工和铁匠就更少,做甚都需手把手去教。若得更多匠人,他能干出更多的事来。
教育果然是个大问题,现时能识字的多是士人。
顾皎不欲大张旗鼓搞教育引来士人不满,只道,“你便多招些少年,日日带在身边教写字绘图,后面再放出去做事,岂不容易?令他们和商会签契,学徒期间的吃住都商会出钱,岂不方便?”
唐百工自然满口赞同,便又提及另一个问题,“因来的多是流民,咱们带过来的庄人也多半是男人。庄中只几个洗衣做饭的老妇,实在缺女人得紧。男子日日聚在一处,难免龌蹉。我思来想去,便是女人太少的缘故。然咱们在山中,富裕的名声又未传扬出去,女人都不愿来的。下面人便说了,可否买些女人——”
“不行。”顾皎断然拒绝,有些疾言厉色。
唐百工头次被责,怔了一下,没接得上话。他其实欲说些真话,乃是这两月也按月给民夫和流民发了一些工钱,虽不多,但里面有些人也是出去浪荡了。寻得周围的寡妇,暗门子,小窑子,钱也使得精光。然这些话着实不好听,说给夫人听,不合适。
顾皎见他不懂,才慢慢道,“老唐,咱们办这个庄子,为的是帮延之筹钱,立名声,不受士人约束。这之外,最要紧的是推广粮食,令天下人丰衣足食。然天下人非只男子,还有女子,应一视同仁。我不希望外人提及咱们的山庄,便说那处买卖人的地儿,那不正经的地方,那无人伦之所。”
唐百工便有些惭愧之色。
她想了想,道,“也是我疏忽了,竟忘了人的最基本需求。我提个意见,你想想看是否可行。”
“夫人请讲。”
“咱们拿一笔钱来,设立一个婚姻基金。”她道,“庄子里土地尽有,山上树木也多。你单找十几个善建房舍的木匠来,令他们修筑一些简单的房舍和宅院,作为家庭居所。有门路找到女人正经结婚的,都可申请单独家庭居所,除此外,我会再给一些布匹和银钱作为聘礼。以利诱之,比买卖好了许多。等到一两个月后红薯收成,大车大车的货物进出,不必再刻意宣传,人家也晓得咱们庄上的人能吃饱饭。”
能吃饱饭,便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唐百工想了想,点头,“夫人比我考虑周全,如此甚好。”
怪不得宽爷那般看重夫人,她当真是将郡守的名声看得要紧,处处细致。
顾皎忍了一下,有些含蓄道,“这周围都是咱们的地盘,你不许那些私自卖的来就近做生意。风气,风气乃是根本,不能坏了——”
唐百工有甚不懂的?他起身,“我马上去说这好消息,他们必然是开心的。其实之前周围有零星的山民和猎户也来问,问庄人生活如何,为哪位老爷做活,能不能吃得饱饭。我观他们的意思,其实也是想结亲的。只无人作保,不敢随意行事。夫人,你这般,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