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天下三大诸侯鼎立,乃是挟天子的高复,老而弥坚的青州王,另有南方鱼米之乡的袁大都督。
顾皎哪儿有不知的?可她偏要做出遗憾的样子,“那要是价钱出得高些呢?王伯伯,不如咱们几家另外凑些钱?找长庚和管事们去跑一趟,总能买些来吧?”
这话说得十足荒唐了,柴文茂忍不住想斥责她妇人短见。可她偏说得真诚,两眼还沾着水花,那骂也出不得口。更冤枉的是,王家本想用军粮来挟制她,不想翻被她挟制回来。这会子要说不筹钱买粮,当真是站不住脚。他甩了一个眼神给王老爷,这一遭儿搞不定,暂且撤回去,另想他法。
王老爷收了信号,又胡乱扯了一些巡逻队入户检查过严,引得庄户怨声四起;关口抽税太高,小商贩们都不愿进来,长此以往便要萧条等等。
便告辞了。
顾皎目送他们离开,冲着背影啐了一口,“一群占便宜没够的货。”
周志坚嘴角抽了抽,不知将军是否知晓夫人两面三刀的泼辣本性。
秋风渐起,山中凉意比山下更加深重。
许星本走得满身大汗,可过山口的时候,被风一吹,又全身哆嗦。他不耐烦地问,“还有多远?”
辜大指向前方,“半个时辰。”
他看一眼,下方的千尺绝壁,前方却看不见平地,疑惑道,“宽爷跑这处来作甚?走个路都要发病的吧?”
“你去了就知道了。”辜大闷头。
许星性子活泼,跟谁都能立马熟悉起来,偏对辜大没办法。两人当日交手,打了一刻钟没分出胜负来,被周志坚强行拉开了。他并不承认自己归辜大管,虽然吃住都在巡逻队,但自诩为自由人。见辜大日日鸡叫就起来,半夜才睡,刻板得跟唐百工做的那些机关一般,很有些看不上。
然辜大性情十分坚韧,每隔一天便要找个借口进山,实则背着上百斤重的各种物资。许星见了几回,只当他被将军夫人安排的,过了一个多月,见他还是如此,便有些好奇了。这次他申请跟着来,辜大也不客气,多让他背了许多货物。
这会子,许星见他走山路,乃是直上直下的险道,居然如履平地,心下暗暗惊异。他不肯认输,便较劲着,中间也不肯要歇一歇。可他走山路不是头一遭,但走一两个时辰不歇气还带小跑的,却是头一遭。无法,只得挺着,为了自己和将军的面子。
辜大闷头在前面走,将一个个踩实了的地方指给许星看。他恍若不知许星的小心思,憨厚诚恳得很。
果然过得半个时辰,转过山口,居然呈现出很不一般的风光来。
一个浅浅的山谷,一大片缓坡地,山腰上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汤池。
那汤池被石头砌了一条长约十米的边出来,立了一个大水车。水车缓缓转动,带出许多热水入了沟渠,烘得到处暖洋洋的。
唐百工高坐在水车架子顶上,“辜大来了——”
呼啦啦地,七八个半大的小子跑出来。
许星倒是见了许多面熟的人,忍不住兴奋起来,“唐呆子,下来啊。快看我给你带甚了?”
唐百工也不恼,哈哈大笑,“黑炭头,你也被将军抓过来啦?你的差事呢?这下子逍遥不成了吧?”
许星忙不慌地丢下背上近百斤重的大竹筐,双手叉腰,“将军体谅我辛苦,让我来休假的。”
唐百工从架子上爬下来,摆明了不信。
辜大也将自己背上的落下来,对着亲热呼唤自己的小子们,终于露出一些笑来。大约是熟惯了,那些小伙子也不比打招呼,自开了两个竹筐,将里面困扎好的各种烤肉干,稻米,稻种,还有油盐调料等,一一搬出去。
许星这才发现,田地的最上头修了一整排的木头房子。均是用大腿粗细的原木拼装起来的,顶上还盖了厚厚的树皮和稀泥,上头居然长了苔藓,不注意看,当真看不出来。
而那些房子之下,则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几百亩土豆地,
温泉水温暖着,山中肥沃的腐殖土滋养着,能让多少人混过一个冬日?
那个女人,为甚笃定了今冬难熬?竟和魏先生的推断不谋而合?
五指桥下,流水滔滔。
桥的两头,万马峥嵘,铁甲锋寒。
李恒挺直了腰背,视线越过巍峨的巨大石头拱桥,抵达对岸的无边连营。
卢士信手里把着一块饼,嚼了半晌啐一边去,“甚月饼?怎是这样的味道?甜不甜咸不咸的,弟妹怕不是拌馅的时候打瞌睡了吧?”
李恒皱眉看他一眼,“都吃光了,一点不能剩。”
卢士信咕哝两句,还是乖乖将剩下的吃了。毕竟山高水长,人送点东西来不容易。那丫头还真是能干,延之说一声要吃肉,她想方设法弄来了。不是这边吃惯的各种齁咸的风干肉,是烤制过的,各种喷香的肉干和肉松。空口吃香,下酒吃带劲,熬汤各种滋味浓郁。王爷吃了两回,连声叹息,倒不是军粮,乃是美食了。
柴文俊的马有些耐不住了,他道,“看样子,那边还没拿准主意。”
“管他主意定没定,咱们到点儿去递信。他接了咱们就继续等着谈,不接——”卢士信看旁边木牢里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马家小儿子,冷笑两声,“宰了那小子祭旗,咱们直接干。”
“不可,不可。”魏先生端坐在战车上,指着后面的大营,“王爷在后面等着,是要好消息的。打打杀杀,不成体统。”
说话间,对面桥头升起了旗帜,一阵旗语交流后,统一递交信函了。
李恒翻身下马,两手执着一个木盒。里面装了密封好的函件,有青州王的印章。
对面也出来一个年轻的将领,黑甲红巾,十分精神。他双目灼灼,直盯着李恒,似有无限的激愤藏在其中。
两人走到,站定,对峙而立。
“你,便是李恒?”那人问。
李恒瞥一眼他手中的卷轴,道,“交换信函吧。”
“李恒,我乃河口马延亮,你记住了。”马延亮捧出卷轴。
李恒伸手,马延亮也伸手,各抓住对方信函的一半。两人同时用力,却又未放手,纷纷感觉到阻力了。
李恒抬眼,道,“我只记死人的名,不记活人的姓。你要求死,我必如你的意。”
马延亮两眼暴睁,李恒猛然放开手,再用力抽出他手中的卷抽。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他拱手,道,“请速将信函交予你家主人吧。”
马延亮憋气,退步回了自家桥头,快步走向后面的大营。营中人接了木盒,查验标记和印章,打开,一目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