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司徒山空传 李诣凡 6675 字 15天前

如果说床底下有女鬼的东西,而大毛又没能再床下找出另外的东西的话,那自然就只能是这张照片了。

照片上有两个人的合影,两个坐着的人。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人,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扶着一根手杖,穿得还算入流,岁数应该不到中年,而我猜不出他的年纪,因为他的整张脸,都被火烧掉了一个洞。另一个人是个满脸笑容的女人,大概二十多岁的模样。双手互握在小腹的位置,双脚并拢斜斜地,仪态看上去还是非常优雅。两人都坐在类似太师椅的椅子上,两人之间有个茶座,上边还摆着一顶西洋小礼帽。

单单从人看,我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了看不见男人的脸,这似乎就是一张极其普通的照片,只不过从照片背面写着的字来看,是一张摄于1943年的相片。那一年,我刚刚才生下来。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圆拱门的木雕建筑,上边有个牌匾,赫然写着“抗建堂”三个大字。

于是我推测,这屋里的女鬼,应该就是这个照片上的女人,因为从头发的长度和身形来看,的确非常近似。而“抗建堂”则是陪都抗日战争时期,本地最大的戏曲文艺中心。不仅仅自己培养优秀的戏剧艺术家,还常常联络各地的艺术家们,在这里同台表演。眼下我所处的这个军区大院,距离抗建堂,还有一段路的位置,所以想必这个女人是本地川剧团的演员,而去抗建堂演出的时候,和照片上的男人有了一张合影。

假设这就是女鬼跟着来的原因,那就是说,刘领导的儿子是从剧团里拿了这张照片回家,因为很显然,这张照片不该属于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需要把照片还回原位,或者查明照片上女子的身份,给她烧了过去,就能够化解她的怨气。而她的怨气又来自何处呢?是因为这个被烧毁了脸的男人吗?

我把照片递给刘领导看,他告诉我这张照片肯定不会是他家里,因为领导并不是本地人,家里除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都没有从事戏剧职业的人。说完他就把照片递给了自己的爱人。可是刘领导的爱人看了照片之后,突然说道,这照片上的女人,很像是艺术团接手的时候,其中一本相册里,记录以前老一辈艺术家的照片里的一个女人,不过她具体也想不起来了。因为那些照片里,大多艺术家在表演的时候,都是上了较浓的戏妆的,看上去可能也只是神似罢了。

我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线索,于是要求刘领导的爱人,去帮我核实一下。可是刘领导却说,搞这么麻烦干什么,这女人肯定是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用对付死人的法子吧。大毛对刘领导说,叔叔您这就不知道了。我们这行业里的人,不会无凭无据就对别人动手,就算是死后的鬼魂也是如此,如果您只是想要解决问题,那您大可以花钱请人来,但您花钱请的人。肯定不是我们这种人。

大毛毕竟是个孩子,说话没轻没重,于是我批评了他两句,臭小子怎么跟人家长官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但我偷偷冲着大毛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赞许,他说出了我想说但没敢说的话。刘领导被大毛这么个孩子一呛,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于是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小同志说得对,行有行规,怪我多嘴,你们按照自己的办法处理即可。

于是刘领导的爱人给我在纸上写下了艺术团的地址,就在军区不远的地方。然后她把纸递给我说,趁着现在差不多也是上班的时间了,你们直接去艺术团找沈部长,我待会就会给她办公室去个电话,让她来接待你们,你们如果要找寻什么以前的资料。都可以问她拿,她是艺术团分管资料存档的。

不过刘领导的爱人强调,如果对方问起,尽量不要实情相告。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懂她的意思,毕竟是军人。有些原则问题,即便心里有别的打算,也不能让人知道信念的动摇。

我和大毛拿了纸条和照片就出了门。自打我昨晚被带进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下楼。大院里隔不了几步,总能够看到军人的身影,这让我和大毛这种穿了件破棉袄就出来溜达的小神棍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在这一路除了正常的查岗。都没有别人刁难,军区艺术团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左右,我们很快就到了艺术团的剧场外面。

一个军人模样的中年女性走了过来,笑脸迎人地问我和大毛,是不是刘领导家让过来的,我说是。她说她就是沈部长,组织上交代的工作,一定会尽力配合我们去完成。在沈部长的办公室里,我们得知了当初军队接管这个剧团的时候,其实是留下了很多原本就在剧团工作的人,并且通过政策教育。也把这些人吸纳为自身的一份子。所以当时很多老艺术家,名流们纷纷逃离了这里之后,剧团的辉煌并未被这些人全部带走,大量珍贵的历史照片得以留存。只不过现在被当做是军队艺术团的一部分对外展出罢了。

我把手里的那张照片递给沈部长看,她说人肯定是不认识,但是根据照片背后的年份。倒是可以找到同年的不少照片。于是很快她就带着两本老相册走了过来,说这个年份剧团存档的照片资料,都在里面了。于是我和大毛一人一本,开始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对比着照片中女人的模样。

大约十分钟后。我在一张大合照中,看到了和我手上照片非常相似的一个女人,我几乎就能够确定是她,因为大合照里的她是卸掉戏妆的,但是头顶还依然带着一个戏帽,那个戏帽不是别的,正是早前我在水法中,看到的那顶三凰凤冠。

很快的,我和大毛陆陆续续找到了好几张有这个女人的照片,并且根据我手中照片男人的穿着,找到了一个穿的一模一样,却没被烧毁脸的照片。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郭沫若式的圆框眼镜,中分的发型。不难看出,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是非常潮流的装扮。

我请沈部长帮我对比一下,我手上烧掉脸的那个男人和我找到的一样衣服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沈部长一看就说,肯定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部队接管之前,最后一任川剧团的团长。然后她又问道,为什么我手上这张会被烧掉脸?我告诉她从人脸在照片上的位置来看,相对靠近中间,假如是不小心烧到了照片的话,理应在边缘的位置找到一些痕迹,而这些痕迹统统没有,就说明这不是意外烧掉,而是被人故意烫掉的。

而我心想,女鬼之所以这么在意这张照片,那就表示。它的心里是非常恨这个男人的,至于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如此恨一个男人,恨到必须用烫掉对方的脸的方式来泄恨。如果不想看见这个男人,大可以把照片剪开或撕开,但这个女人并未如此,这说明她不舍。不舍的原因,我想那是因为她同时也爱着这个男人。

正是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感,加上她本身死亡的惨状,才造成了她的怨气聚集,成为女鬼。划动木板,摸我的耳朵。挠我的大腿,甚至包括那四声一组的声响,其实都是它的手指发出来的声音,而它的显形里,是没有双手的,刘领导孩子房间里,唯一能够找到与它的“手”相互关联的,就只有这张照片上她互握在小腹的手了!

我请沈部长再找来1943年以后直到解放的照片,寻找了一阵之后,发现这个女人的照片,从1945年8月,也就是抗战胜利的那个月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女人死亡的时间,大概是在1945年8月份之后呢?

在沈部长的帮助之下,很快从剧团档案里,找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是团里一个名气较大的旦角。名叫罗芬芳。1935年开始登台,抗战爆发的那年,就由区县的曲艺团推荐,到了城里的川剧团,在剧团里唱了8年,1946年年初。因故自杀身亡。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连连在心里摇头,如果说是自杀,要么上吊,要么服毒,要么投河,要么卧轨。要么割腕。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自杀的人,会自断双手,更别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可以砍掉自己的一只手,那另一只手是怎么砍的?所以这一段记载,必然是剧团为了息事宁人,对外掩盖了死亡真相!

虽然年代久远无法考证。当年在剧团工作的那些人,此刻也都纷纷离开。凭借着职业判断力,加上找到的这些线索,假如我没有推测错误的话,杀死罗芬芳的人,就算不是照片上这个男人,也必然和他有很深的关系。

于是我问沈部长说,请问这个前任的剧团团长,现在还在人世吗?还能找到他吗?沈部长没有犹豫地回答我,当然找得到,他也是一位老艺术家,每年总会被他的学生们带到自己曾经管理的剧团里来交流一下。就是刘领导的爱人,也和这位前团长是师生关系!

原本绕成了一团乱麻的关系,此刻突然清晰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川剧团长

我和大毛互望一眼,开始觉得这番调查终于又了实际性的突破。不过在艺术圈假如又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那么后辈无论有没有正式拜入其门下,也都会称其为老师。刘领导的爱人或许只是和那位老团长名义上的师生关系,也许并没有传授过什么本领,否则,一个川剧大家的徒弟,应该融入不了部队艺术团表演的风格。

于是我挑选了几张有老团长的照片,对沈部长说,这些照片我暂且借走,我要跟刘领导的爱人打听点事,完了之后。我请她自己来归还。沈部长答应了,高高兴兴地借给了我们。我又多嘴问了一句,您刚才说的那个罗芬芳,据说是自杀的,有资料说她死在哪儿吗?沈部长想了想说,那好像还真是没有,今天若不是刻意去查的话,自己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都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叫罗芬芳呢。

我心想在她身上估计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了,于是就说了声谢谢,带着大毛离开了剧团,朝着刘领导家里走去。路上的时候大毛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想了想告诉他,我现在基本上确定,那个老团长,应当就是解开整件事来龙去脉的关键,可是即便是有刘领导一家介绍,人家也未必肯跟咱们说实话。假如罗芬芳的死的确是因为老团长所致的话,那么老团长尚在人世,假若不肯认罪忏悔,罗芬芳就不算走得安心。

我告诉大毛,刘领导家的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从剧团的什么地找到了这张照片,觉得可能是没人要的,又烧了个洞,扔了也怪可惜的,没多想就带回了家。而这两人的合影,恰好是那个女鬼回忆的全部,当中有爱也有恨。于是乎,它就跟着照片来了。而后这张照片大概是不小心被遗落到了床底下,女鬼没办法呢自己带走照片,于是就开始夜夜作怪,试图用这样的方法,引起屋子里的人注意,从而找到床底下的东西。却不能控制力度,加上自身怨气较重,也就造成了那家孩子莫名其妙得体弱恍惚,这就是生鬼病。

我说,昨天晚上我傻乎乎地钻进房间里,结果被拉扯到了床下。有一段时间我的左腿是不能动的,被人抓住了一般。女鬼的手并不存在,可是女鬼希望它存在,抓住我的手,一定就是她断裂的、然后凭借自身能力虚构出来的一双手,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身体在床底之外,而床下却有手抓住我的原因。大毛说,你的意思,是说那双抓住你,挠你的手,根本就是她给你制造的幻觉对吗?我说是的,她的目的就是在告诉我,床底下藏了东西,要我好好找。说完我又拿起那张照片,然后对大毛说。只要咱们有办法见到那个老团长。我就让他看一眼这个照片,他的反应,就能够证实咱们全部的推测。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自己牛逼大了,你说有我这么机智的大脑,我还当道士干嘛呀。随随便便混个警察,还不知道能破掉多少大案呢。

回到刘领导家里后,我拿出照片对他爱人说,这个人听说是以前部队接管的时候,川剧团的老团长对吧?她点头说是,还说这位老团长,因为在曲艺界算得上本地的一位泰斗,所以自己也称呼他为老师。如今还在带学生,身体还不错,常常带着学生来我们艺术团交流学习。我说好,那你能够帮我把他请到家里来一趟吗?

她看上去有点踌躇,大概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要求。以他们夫妻俩的身份,此刻只怕是城里九成九以上的人,都是能够请到的,请来这么一个剧团团长,想必是不困难的,可是她却面露难色。我顿时知道了她的想法,第一是不愿意家丑外扬。第二是猜到我会问对方一些事情,到时候恐怕是会传出去。于是我告诉她,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比较确切地告诉你们,你们家最近发生的事,虽然是你儿子带回来的。但这个女鬼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老团长的关系才存在的。假如她的执念不消,我就没办法妥善的带走她,如果送的不干不净的,将来如果再缠上你们,那可就不好了。

最后一句是在吓唬人。就算不解决执念,我也依旧能够送走这个女鬼,但那会给彼此心里都留下遗憾。我可不愿意将来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屡屡用叹息来回应。刘领导和他的爱人,终究是爱子心切,我用这样的方式稍微吓唬一下。本身没有恶意,还能把这件事促成。

想了一会,夫妻俩总算是答应了。于是刘领导的爱人就走到电话边,给对方打去了电话,说是务必相请家中一聚,待会就会让丈夫派车过去接。也许是碍于刘领导的官位。从他爱人的语气里,我听得出对方还是答应前来了。很好,那剩下的时间,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中午的时候刘领导让警卫员从食堂带来了饭菜,我们大家就随便吃了一些。他的儿子此刻也醒了过来,只是有点虚弱。大概是我跟大毛不在的时候,刘领导已经简单说了下情况。既然意识恢复了,也自然不绑着了,他坐在一边,动作缓慢地跟着我们一起吃饭。席间我问他,那张照片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他说是有一天自己在卸妆的时候。偶然发现抽屉的底部,有一个用报纸垫着的小夹层,为了防止木料发潮。他当时看到那报纸的日期是1945年的,一时好奇就把报纸取了出来,这才发现了报纸下的照片。

于是我问他,那个化妆用的桌子和抽屉,应该是以前剧团就留下来的老东西吧?刘领导的爱人说是的,据说当初部队接手的时候,就连同着物资一起接手了过来。如此说来,年轻人使用的那个桌子,就是当年罗芬芳的桌子。她因爱生恨,烫掉了老团长的脸。却舍不得丢掉照片,又不想再看见,这种反复的矛盾,使得她将这张照片藏在夹层里。殊不知多年后被人找到,也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

午饭后没过多久,老团长就被警卫员送了来,他一见到大家,就拱手行礼,态度谦和,笑容满面。若不是我猜到了一些内幕,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是有些尴尬,刘领导的爱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和大毛,然后告诉他,今天冒昧请您过来,是想要让您看一张照片。

于是我走到老团长的身边,把照片递给了他。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在递照片给他的时候,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如果两个人关系仅仅一般。二十多年前的照片此刻看到,说什么也会辨认一番。但是他没有,表情一下子惊讶了起来,我问他您认识照片上这个女人吗?他却回答我说,不认识。

他的撒谎,更加让我确信无疑。这个人绝对有古怪。于是我冷笑了一声说,不认识吗?我怎么听说她到是认识你呀。不但认识,好像你们俩交情还不一般呐。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把我的小拇指从照片上他脸上烧毁的洞里穿了过去,然后对他说,我听说她最近挺生气的。要找当初认识的人论道论道呢?

我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大毛在我边上,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老团长还是不说话,只是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我见他这么坚定,于是站起身来,慢慢朝着房间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那要不然这样吧,她现在就在屋里,让她自己来跟你说吧。

这时候,老团长总算是沉不住气了。他站起身来大声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罗芬芳!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说过罗芬芳这个名字,此刻他算是不打自招了。于是我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当年干了些什么肮脏事,但是因为你的关系,这家人现在每天被闹得不得安宁,罗芬芳直到现在,都还在一边心里不舍你。一边对你恨得咬牙切齿!老团长着急地说,这不可能,她早就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活着!我说你怎么知道她死了,是你害死她的吗?你这个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敢做不敢当?伪君子!

老团长似乎被我几句抢白说的有些思维混乱。他开始不断地摇头说,这不可能,你们在撒谎,你们联合起来撒谎!此刻的我已经走到了门边,我手拉门把手,然后对他说。你说得对,她依旧死了,死了二十多年了,她一直想要报仇,我把她给你带来了,冤有头债有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说完,我一把就打开了门。我知道,罗芬芳的鬼魂是不会离开这个房间的,所以此刻即便开门,也没有任何危险。可是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一声头一晚那种张大嘴巴嘶吼的声音再次随着门的打开而突然出现,音量大了很多。这个声音里,充满了怨恨,还有伤心至极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