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在片刻沉默后,终于艰涩开口:“是我……”
江屠恨得咬牙切齿,奈何被谢镜辞拿刀抵着脖子,只得从喉咙里呕出一口鲜血,哑声继续道:“是我杀了付潮生。当年我从金武真那里得来消息,说有个实力超强的刀客会来对我下手……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要怪就怪金武真!他才是背叛了所有人的叛徒,连我都看不起他!呸,那个废物!”
谢镜辞不耐烦,手上用力:“别说废话。”
他只得停下对金武真的辱骂:“他说我很可能打不过那个人,于是我就想了个法子……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在打斗时突然抽身,破坏身侧围墙,他没有办法,只能拿身体去堵……”
江屠不敢去瞧那些人的视线,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突然加重语气:“我不是个东西,我不是人……我知道我有罪,别、别杀我,成不成?我也是无可奈何,你们想想,城主啊,巩固民心很重要的,总不能任由所有人造反啊。”
他平日里趾高气昂,如今身受重伤、修为大损,态度竟然转变得如此之快。
不愧是从最底层慢慢爬上去的狠角色,这人真是能屈能伸。
掩埋了五十年的真相,借着罪魁祸首的口,终于被缓缓揭开。暴怒的民众们忽然失了声音,一动不动站在门前,在长久的静默里,有个女人倏地落下眼泪:“你这个混蛋……”
谢镜辞缓声道:“付潮生赢了,对不对?”
“……对。”
承认这件事,于他而言是种难以言喻的耻辱。
江屠声线和身体都在颤抖:“我当时被他重创,眼看即将落败,才……才选择了那个下下之策。”
等他的嗓音落下,颓圮的楼阁里,便只剩下被压抑着的、越来越多的哭声。
哪怕是最沉默寡言的冷峻汉子,也不由眼眶泛红。
付潮生赢了。
他是个无往不胜的英雄,自始至终。
“江屠灵力大损,短时间内再无威胁。”
周慎被莫霄阳从地上搀扶着站起,抹去嘴角血迹。
他没再如往常那般吊儿郎当地笑,眉眼深邃静默,哑声道:“付潮生……他在哪儿?”
*
周慎不似温妙柔那般,拥有广阔的情报网,能查出金武真身份存疑。
他在芜城中举目无亲,唯一关系亲近的,只有最好的朋友付潮生。因而当付潮生离奇失踪、全城疯传他向江屠妥协时,周慎茫然四顾,寻不见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对于这件事,他对真相自始至终一无所知,却也五十年如一日地,始终坚信着友人。
如同行走在无边暗夜中的旅人,虽然见不到一丝微光,却有着一往无前的道路。
周慎早早去了揽月阁,因此并不知道付潮生的最后踪迹,等谢镜辞粗略解释,男人沉默半晌,终是长叹一口气,涩然道:“带我去看看他吧。”
于是一行人再度出发,前往城墙边。
一并被带上的还有江屠,百姓们一致坚持,要让他去城墙边谢罪。
仅仅一夜之间,有太多事情天翻地覆。
自揽月阁长长的阶梯往下时,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四下皆是静谧。
“我有一点想不通。”
谢镜辞用传音问道:“温姐姐,你没有想过,去找周馆主合作击溃江屠吗?”
“周慎那副样子,看上去就叫人来气,谁愿意跟他提合作啊。”
温妙柔冷哼一声:“而且我虽然与付潮生认识,和他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江屠在城里安插了不知道多少眼线和卧底,如果他是其中之一,我还没行动,就已经玩儿完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周慎应该也是出于同等考量。怪他演技太好,将所有人都瞒了过去――而且他和付潮生都是一根筋,出了事总想自己扛,不愿拖累身边的人。当时付潮生之所以独自前去讨伐江屠,就是因为城中几乎没有金丹以上的修士,带上普通百姓,肯定会死伤惨重。”
她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没了命地刻苦修炼,可惜拼尽全力来到元婴,那个想帮的人,却早就不见了踪迹。
感受到温妙柔周身低沉的气压,谢镜辞没再说话。
“谢小姐。”
在盘旋而下的长梯里,一直跟在她身侧的裴渡突然用很小的嗓音开口:“抱歉。”
谢镜辞有些困惑地看他:“你把我放在客栈的小甜糕全偷吃掉了?”
裴渡显而易见愣了一下。
“……不是。”
他低垂着眼,任由长睫洒下一片鸦羽般的黑,映照在漂亮狭长的凤眼中,如同泛了涟漪的湖:“我什么都没做到。”
曾经为了更加靠近偷偷喜欢的姑娘,裴渡没日没夜地拼命拔剑练习,心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她并肩作战。
那样的话,她才会愿意多看他一眼。
然而当他真正站在谢镜辞身边,却成了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还……
还让她以身试险,去和江屠拼命。
连他都嫌弃如此没用的自己。
“谁说你什么都没做到的?”
裴渡突然听见谢镜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