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自然是在老地方坐着,茶香袅袅,方婉如今跟他熟稔,虽然依然来的时候依然不忘带包糖,十分体贴,可她现在随便的多了,也不用萧重招呼就在他的对面坐下,且样子也不似平日人前端庄,靠在椅子背上,有一点儿没骨头似的懒,张口就抱怨说:“大殿下既得了药方,用了好就行了,千里迢迢的把我们家叫去赏什么呢!我真没指望过要恩典。再说了,真要有赏的心,一万八千的银子抬了来不就是了么?”
萧重当然知道这件事,便笑道:“我瞧着,萧澜这是想儿子的厉害了,萧澜成亲有两年多了,统共一个侧妃现在有点儿指望,还不一定是儿子。而礼部已经定了日子,今年冬天萧祺就要成亲,既成了亲,一个郡王想必是有的,一个正妃两个侧妃,若是萧祺争气点,明年就生个儿子出来,那就是皇长孙了。萧澜自然是不情愿的,给你们家恩典,那就是千金买马骨的意思了,鼓励人献药方吧!”
这话说的通,可是方婉真是不愿意进京去,更不愿意进宫,嘟了嘟嘴:“我真不愿意去啊!”
萧重纵容的笑了笑,又想起来问道:“前儿那五万银子,我分了两万五出来,叫人给你送去,你怎么不要?”
叶元清在门口刚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停住了脚步。
方婉背对着门坐着,自然不知道门口有人,她听萧重说到这件事,便道:“您拿着使就是了,我又没花银子的地方,今后真要花银子了,我再找您要,想来您也不会赖我的帐。”
萧重微微一笑,俊美容颜似在发亮,他已经看到了门口的叶元清,没有理会,又说:“叶家看不上你,不就是觉得你没银子吗,你不如收了,把这银子搁在他们跟前,谁还有脸说你穷?”
“我真要把这银子搁他们跟前,他们还不吓死?”方婉笑道:“叶大人是清官,叶太太虽然一心要挑有嫁妆有家底的媳妇儿,可又不敢要来历不明的嫁妆,叶七公子也是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不会跟咱们似的,什么都敢干。”
“这倒也是。”萧重笑着点点头,眼睛只是看着门口,方婉发现了不对,狐疑的跟着他的目光往门口而去,叶元清正站在门口!
方婉:“……”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叶元清的脸上神色复杂至极,还透着尴尬,甚至还带着有教养的少年不小心偷听到了人家说话,而且是不该自己听到的话的不好意思。方婉不由的有点惋惜,真是难得这样纯良的人啊!
方婉往叶元清身后看一眼,韩九垂着头站在那里,还是渊渟岳峙的一派大家风范,她当然知道叶元清是被韩九放进来的,否则,景王殿下所在之处,必有警戒,哪有那么容易进来。
景王殿下还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方婉知道自己不能打爆他的头,只得当没看见,她微笑着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道:“叶公子是与我有事要说吗?快请进来,喝一杯茶。”
她风姿绰约站在那棵树下,一样是那样的眉眼,一样是那样温婉微笑,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就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叶元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方婉请他坐,又亲手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一眼桌上的盘子,笑道:“都是些甜甜的,叶公子不爱用,只有这个荷叶糕清淡一点,叶公子尝一尝。”
叶元清一脸蒙圈,感觉方婉好像被人调了包。
看叶元清还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喝茶聊天的能耐,方婉也不十分意外,到底叶元清才十七,又还没有经历世事,如今还是温室里长大的才子,当然不是当年那位经历过父亲冤死后又平反,成为贤臣之子这样大起大落的叶七公子。
叶元清来之前要说的那些话,此刻已经说不出来了,方婉见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便笑道:“叶七公子来的真巧了,我们正在谈叶大人的案子。”
方婉觉得自己应该对叶七公子有所交代,她是倒霉催的,让叶七碰见了,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此还叫叶七心里有个疙瘩。前日的布置没有用了,他既然听到了那笔银子,那不如索性把这救叶正成的事儿摊开来,叶元清不感激也就罢了,难道还好意思生她的气?
果然,叶元清听了这件事,立刻就怔了一怔,他终究聪慧,这时候也还没完全被震傻,既然说是巧,那就是和自己有关了,他试探的问:“家父?”
方婉微笑点头:“叶大人被人举报私下变卖朝廷赈灾粮的事,你们家可知道?这位萧大人就是亲自来查这个案子的。”
叶正成被人举报了这件事,没有声张,但叶正成一代贤臣,在川北活人无数,就是有些不需要被救助的富户等,也对他颇为敬佩,这些人虽能量不算大,但多少有一些消息来源,听到一点风声,就曾私下相告。甚至连叶元清读书的书院,能在里头读书的人,家中非富即贵,年轻人又更热血些,也曾给过他风声,只是风声虽有,却迟迟没见朝廷勘察,但心中多少有点不安稳。
没想到已经暗中查证了起来。
叶正成变卖赈灾粮中的米麦等,换成杂粮,虽然是为了救人,但却没有上级批准,这私下两个字,确实是有的,只是没有落在自己的荷包里就是了,认真追究起来,一样是触犯律法,叶元清虽不十分清楚,但终究知道一点,立刻就不安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深信不疑,连忙就站了起来,赶紧道:“家父也是被逼无奈,拼着身家性命……”
他还没说完,方婉立起一只素手,阻拦了他,叶元清竟然下意识的果然就停住了。
方婉笑道:“叶大人做的事情,现在正在查,叶公子且别急。”
叶元清怎么可能不急,他又要说话,方婉柔声说:“叶大人是清官,这点儿已经有证据了。是以我才请叶公子不必着急。”
叶元清一怔,只觉得贪官有脏银可以证明,可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清官呢?方婉就道:“刚才叶公子在门口,大约正好听到萧公子正与我说起一笔五万的银子,这就是证据。”
叶元清看了萧重一眼,萧重此时闲适的靠在椅背上,一脸高深莫测的淡然神情,自他进来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似乎完全纵容的把这里都交给了方婉,此时显然也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这一种淡淡的倨傲和上位者的尊贵姿态,出自天然,让叶元清印象深刻,多年后也不曾忘记。
叶元清只得道:“我不明白。”
方婉也看了萧重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把这五万银子的来历解释了一遍,偏这个时候,萧重插进来解释一句:“这是方四姑娘的意思。”
那就是方四姑娘在这件事上帮了叶家大忙,而且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听到这位大人要分银子给方四姑娘的话了,叶元清想了一遍,除了感激,他也再没有其他话好说了。
叶元清向方婉作揖,方婉笑道:“哪里敢当叶七公子的谢呢,叶七公子只要不怪我,也就够了。”
这话的含义就多了,叶元清简直招架不住,呐呐的不知要说什么好,甚至脸都有点红,他的少年心虽然受了伤害,可现在又得了别的补偿,他现在对方婉的观感复杂的犹如乱线,对于今天之前的自己那些心思,叶元清简直都不敢去回想。
萧重在一边做的派头十足,可暗地里看着叶元清这样子,心花怒放,颇为得意。
方婉又道:“至于令尊私下变卖赈灾粮这件事,虽出自无奈,但并非朝廷之令,最终要如何处置,还要朝廷斟酌,甚或要恭请圣裁。”
叶元清的心自然又立刻提了起来,他说:“家父当初也说过,当时粮价颇高,能换三倍的杂粮,自然能多活人命。此事也曾上报,只是上峰以无此前例,不予照准,当时有些人家已经断了粮,事情紧急,家父言,为百姓计,若是定要舍弃颈上头颅,那就舍了也罢,这才命人开仓运粮去卖。”
叶元清说着,眼中也泛起泪水,又向方婉和萧重一辑:“大恩没齿难忘。”
就算此事现在没有尘埃落定,叶正成也不一定能脱罪,但萧重肯查清缘由,以为民之举上报,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方婉笑道:“不敢当,我只随便出了一个主意,萧大人才是青天大老爷呢。”
青天大老爷架子十足,淡淡的道:“此事牵连颇广,且内中颇有些胆大妄为之处,如今有些还没查实,你今日是碰巧知道了,暂时还不能声张。”
萧重官威十足,方婉不由的抿嘴一笑。
叶元清连忙应承,他到底是个精乖人,知道今天实在是碰巧知道的,不能再多打听,便起身告辞,方婉也起身笑道:“我送一送叶公子。”
萧重不满了,怎么也没见她送过我。
两人走到门口,叶元清才有点忍不住的问方婉:“这位大人是什么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