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茫茫,云隐皓月。
当那一连串的爆破声终于停歇,整个城楼已经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平西将军和苏放鹤各自指挥着将士们退避到几里外,留下部分人打扫战场,但是,此时此刻,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怔怔看着那个一袭白衣的人。
看到城楼上被炸时他就不顾安危要飞身上去,湛清和林遥慌忙要拦住他,眼看要制不住他时,转头过来的苏放鹤劈在了他的后颈处,这才让他没陷入死地。
就在一刻钟前,魏谨言醒来了,他起来后就没有动过,一身雪白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振动着,比这满地的银雪还要刺人。
他一瞬不瞬凝着还留着滚滚硝烟的前方,用来束在眼睛上的白纱带不知何时已经飘落,所以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的眼神,仿佛错愕至极,又仿佛惊恐万分,让他连挪动半步都无法做到,只能如同一具木雕般僵硬地站在那里,唇微微颤抖着,却半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与魏谨言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韩冰他们。
他当时不在城楼上,所以避开了这一险境,然而,此刻他恨不得自己那时就在上面。
“阿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谨言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
苏放鹤和红樱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叫这个名字,湛清却是清楚的,原本他还惊奇前几日见到的那个与魏府表小姐长得极其相似的人是谁,此刻听到魏谨言喊出的名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甚至无暇去想为什么明明死去的人再度出现了,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一次的事……绝对会让魏谨言陷入崩溃。
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魏谨言满眼恐惧地望着前方的片片黑土,还有堆砌在一起的巨石,那是城楼被炸后留下的残破痕迹。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唯有那一声声爆-炸声,仿佛将他的心都炸得四分五裂。
不可能……
他的阿九不会就这样死去。
他的阿九……不可能再次死在他面前!
他步履艰难地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体都在发颤,心头不断生出的退缩让他想要逃离这一切,然而他的双腿却不听指挥,机械地往那个让他感到犹如噩梦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地上遍布着无数的残肢断臂,惨绝人寰,不少人都已经忍不住扶着膝盖吐出来,魏谨言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直直走到原本徐九微在的方位,看着轰然倒塌在一起的巨石和砂砾,双肩用力晃了晃,脸上惨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她不可能有事……我不相信……”
他喃喃自语着,努力想要说服自己,然而那从心底窜上的寒意却飞快袭遍全身,让他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那一瞬间,他想起三年前在浔阳的事。
当他抱着浑身冰冷的人回到房间,看着她紧闭着的眼睛,那时他的所有从容和淡定都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有满心的慌张和惊恐。
也就是在那时,他终于明白……
他的阿九死了。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都找不到她了。
任凭他如何诉求那只是幻觉,任凭他如何欺骗自己,她都不会再醒来了。
——他的阿九没了。
这个念头再次在脑海中闪现,他猛地摇摇头,颤抖着咬住牙根:“不……她一定还活着……”
苏放鹤和湛清等人一回头,就看到僵立了好半天的魏谨言忽然仓皇扑上前,发疯般用手去刨开石碓。
“王爷!”
湛清惊得脸色大变,冲上去要阻止他:“王爷你要干什么?快住手!”
任凭他怎么说,魏谨言都像是没听到,不管不顾去翻开石头和泥土,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一线希望。
“不行!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我们可以让人来……”湛清的话音未落,魏谨言倏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骇人的死寂,比这未融化的积雪还要冰冷,比这盈盈月光还要清寒,透着让人心里发颤的空洞与绝望。
湛清几乎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却看到他的手……
那双手修长如玉,指甲已经被折断,全是鲜血,并且沾满了无数泥土。
“王爷,你不能这样下去!”湛清深深拧眉,抬手就抓住他的手腕。
魏谨言一掌就劈了下去,生生把湛清的手劈开:“滚开!”
看他像失去了理智般不断扒着泥土,手上不时被滑落下的石块砸伤,湛清既惊心又担忧,慌忙挡在他面前想要制止住他。
魏谨言头也没抬,居然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前,毫无防备的湛清生生挨了这一下,连连倒退好几步,眼前一阵头晕眼花。
“王……”
湛清还想说什么,就被苏放鹤按住了肩膀:“让他去吧。”
红樱和林遥都没有动。
他们都知道无法制住他,所以才没有像湛清那样去拦他。
哗啦……
大雨从天而降。
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离开。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往日里恍若谪仙的凌安王,此刻就如同一个疯子,不管不顾在乱石土堆里扒着,双手全是染了血的泥土和碎石渣,一袭白衣也早给染满了鲜血和污迹,全然没有平时的风姿翩然。
“哎……”
不知道是谁轻轻叹息了一声,很快就被雨声掩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