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万的货,就这么砸在了手里,原有的那几家购货商根本消化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缸子奶奶恰好这时候也病倒了,医院建议是立即手术。
如今钱全在租借的仓库里囤着,两人手里的现钱加起来上千都不到,经住院拿药一折腾,穷得恨不得要去大街上捡烟屁股抽,自然拿不出一分钱给老人做手术。
老人有点耳背了,要人扯着嗓子说话,她才能听见。她对自己得了什么病并不在乎,也不想开刀,拉着缸子的手,一径儿地说不想住院,想早点儿回去,家里杜鹃再不浇水都要死了。手背上青筋突出,像是饱经雨水冲刷的丘陵。
缸子就大声说,好,再住两天,做完检查咱们就回家。
最后,缸子回去给窗台上的杜鹃浇了水,开车去城南找他妈借钱。
晚上,缸子回来了。
杨启程给他开了门,摸过烟盒,把最后一支抽出来点燃:“怎么样?”
缸子一摸脸,声音是哑的,“……开不了这口。我坐车里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吃饭回来,有说有笑的……她现在日子过得好,我真开不了这个口,让她为难。 算了吧……我再想想办法。”
可是,现如今能用的办法,全在《刑法》里头写着。
杨启程咬着滤嘴,一时沉默。
缸子也没说话,垂头坐着,压力要是有形的,恐怕此刻压在他肩上的,得是泰山那级别。
最后,杨启程把剩下的烟猛地几口抽完,抄起床边椅子上外套站起身。
缸子看他,“去哪儿?”
杨启程一顿,“……去找办法。”
临着学校,有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店里东西比较贵,学生们不常来。
杨启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这店还在营业,才推门进去。
他临窗坐着,盯着外面。没等多久,就看见厉昀出现在街道的那端。
她里面穿了条深色的裙子,外面套着一件乳白色风衣,头发散着,手里抱着一本书。过马路时,十分认真地先看右边再看左边,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在默念交通规则。
杨启程被自己这想法逗得乐了一下,习惯性地去摸打火机,又想起烟抽完了,只得放回去。
厉昀推门进门,扬头四下看了看,看到杨启程了,脸上立马露出一个笑容,脚步轻快地向他走来。
厉昀把书放下,也没看菜单,直接点了杯奶茶。
她身上带了股寒气,大约是冷,往掌心里呵了口气。
两人还是先寒暄着,围绕杨静。
厉昀说杨静这大半年来进步很大,成绩能排进班级前十了,时常还能进前五;又说她性格还是有点孤僻,不太合群,课余时间都是看书,不怎么跟同学玩。
奶茶端上来,厉昀双手捧着捂了一会儿,笑了笑,问杨启程:“杨先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杨启程心里多少有些难堪,他这人不大习惯求人帮忙,更不爱欠人人情。
路分正道歧途,他跟缸子好不容易把两条腿从原来那灰色的境地里拔。出来,不能再往回走。既然打定了主意走正道,就得接受走正道的规矩和约束。
“厉老师跟我提过,说有个做保健产品的朋友……”
厉昀即刻心领神会,笑说:“是,他最近又开了一条产品线,正在到处找供货商。”
她一接到电话,便猜到杨启程恐怕是有事相求。一见面,见他形容憔悴,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杨启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试图分辨她这话是真是假。不至于次次这么巧,他要上楼,她手边恰好就有梯子。
“上回你给我的名片,我揣口袋里,洗衣服洗烂了。”
厉昀笑了笑,“是说杨先生怎么没有联系我那个朋友,害我还被我朋友骂了一顿,说我让他白高兴一场。”
这梯子,搭得太巧,让人走得舒服。
杨启程便说:“那厉老师,方不方便再给我一张?”
“再洗烂了呢?”厉昀笑了,掏出手机,“我直接给他打电话,帮你们约个会面的时间吧,好吗?”
三两句话,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杨启程便觉身上担子卸了一半,另一半,就是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上的人情。
从咖啡馆出去,杨启程将厉昀送至学校门口。
还是上晚自习的时间,校园里安安静静的。
厉昀问她:“进去看看杨静吗?”
杨启程眯眼往里看了一会儿,“算了,过两天来。”
厉昀趁着这会儿,偷偷地看他,赶在他视线转过来之前,又飞快地移开了。然而动静太大,还是让他抓到些蛛丝马迹。
她便有些窘迫,却也不只是窘迫,低头捋了捋发丝,轻声说:“我先进去了。”
杨启程点头。
厉昀没多说什么,最后看他一眼,走进校门。
她脚步轻快,因为知道下次见面应该不会耽搁太久。
仓库里那批货很快便销出去,拿到钱以后,缸子立即让医生安排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