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名带着刀刃的侍卫上前,将裴敏和那红袍男子团团围住。
事出突然,裴敏脸上的诧异和惊慌一闪而过,随即很快恢复镇定,皱眉后退一步道:“来俊臣?你我同僚一场,便是抓我也要说个理由,敢问我何罪之有?”
“裴司使是聪明人,何必死撑着嘴硬失了风度?诸位小心,她身边多高手,当心劫人暗算。”部署完毕,来俊臣挂着惯有的笑意,只是在刀刃的寒光下,那笑显得格外阴鸷可怖。
他欣赏着裴敏强作镇定的神情,笑道:“裴司使明知废□□羽蠢蠢欲动,却知情不报,当以叛主之罪论处,此乃其一;于暮色四合之际,雪中私会东宫太子,结党营私预谋不轨,此乃其二……怎么,裴司使不服?”
裴敏咬唇,冷声道:“你说我包庇废□□羽,私会东宫结党营私,可有证据?”
“证据,就在你的身后。”来俊臣提剑逼近裴敏,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直直刺向藏匿在后的朱袍男子,随便叉手一礼道,“臣净莲司司吏来俊臣,拜见太子殿下!臣奉天后之命捉拿叛臣裴敏,若不慎惊扰了殿下,还望宽恕则个。”
纸伞下,低沉的男音稳稳传来,嘲讽道:“来大人这反戈一击,当真令我大开眼界。”
听到这个声音,来俊臣嘴角的笑意一僵,猛地抬起头来。
纸伞微抬,先露出一点干净的下巴,继而是紧抿的唇,挺直的鼻,端正的眉眼……风雪迷离,一袭朱袍如血蝶翻飞,执伞站立的人哪里是什么太子李显?分明就是大理寺那个冷面冷心的少卿陈若鸿!
怎么回事?明明密谋约见裴敏的那封信笺上盖的是东宫的私印,为何赴约的却是陈若鸿?!
“陈少卿?”来俊臣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原本白皙的面容又白了几分,愕然道,“怎么会是你?”
一旁的裴敏再也忍不住了,咬着唇低低笑出声来,那笑在暮雪中显得妖冶张扬,啧啧道:“来俊臣,你瞧见了?我并非密谋私会东宫之主,而是与陈少卿在此讨论扬州废太子残党谋反之事,谁成想半路杀出个你来,一言不发就扣了我一顶好大的帽子!”
“不可能……”来俊臣勃然色变。
“确是如此。”陈若鸿一向嫉恶如仇,冷清的目光落在来俊臣手中的剑上,又扫视围拢的侍卫一眼。
那侍卫见是乌龙一场,忙收拢兵刃抱拳告饶。
裴敏眯着眼,继而道:“倒是你,来俊臣。大明宫前,兴安门下,你提剑来此,刀挟四品大理寺少卿,可知是何罪?”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不远处建福门大开,一队羽林军匆匆而来,高声喝道:“皇宫门外,何人带刀作乱?给我拿下!”
事到如今,来俊臣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此番中计了,不由方寸大乱,想要收剑却已来不及,被羽林军团团围住,勒令缴械。
来俊臣乃是混混出身,虽心狠手辣,可惜那点下三滥的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他不再挣扎,乖乖将剑往雪地里一丢,阴沉沉笑道:“裴司使好手段,小人佩服,佩服。”
“一个人有野心是好事,但若只看得见天上的太阳而不顾脚下,迟早会跌得很惨。我是无所谓你如何栽赃陷害,可是在宫门前刀挟大理寺少卿,又污蔑当朝太子,可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说着,裴敏将视线投向陈若鸿,问道:“敢问陈少卿,此该当何罪?”
陈若鸿冷淡道:“带刀于宫门作乱,污蔑储君,按律当斩。”
此话一出,来俊臣的面色煞白如纸,嗫嚅道:“是误会……我是被冤枉的!”
裴敏当做没听见,轻轻掸去肩上的碎雪,悠然笑道:“既是如此,陈少卿可否介意我清理门户?”
陈若鸿道:“裴司使请便。”
大理寺少卿发了话,便是坐实了来俊臣的罪名。羽林军一拥上前,将来俊臣按倒在雪地中,以粗绳捆了。
“抱歉,宫门前闹事者按律当押入大理寺牢狱,不能交予净莲司受审。”当值的这队羽林军旅帅乃是之前贺兰慎的下级,与裴敏有过数面之缘,恭敬道,“辛苦裴司使与陈少卿一同前去大理寺,将事情来龙去脉复述清楚,以便定此人之罪。”
“不!这都是裴司使的阴谋,我明明看见……穆女史!对,穆女史可以作证!”来俊臣挣了挣绳子,试图站起,却被羽林军一把猛按回地上,脑袋磕在墙上,当即血流不止。
来俊臣额角流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望向光宅坊的楼阁之上。风雪呼啸,只见穆女史转身离去,再不曾看他一眼。
于是来俊臣不再挣扎,任凭额角的血顺着眉毛流入眼中,猩红一片。
戌正,雪霁。
大明宫紫宸殿,天子已服药睡下,武后替丈夫掖好被角,与上官氏一同悄声退出大殿。
殿外,穆女史已等候多时。
“兴安门前的事,我都听说了。”武后将指甲鲜红的手搭在穆女史臂上,嘴角扬起一个凉薄的弧度,稍纵即逝,玩味道,“空有野心的野狗,怎么斗得过步步为营的狐狸?”
穆女史道:“现今来俊臣被关押在大理寺牢中,天后您看该如何处置他?”
“依敏儿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是要杀了他而后快的。”武后脚步一顿,侧首询问身边秀美聪慧的女官上官氏,“婉儿,依你看我是保他,还是杀他?”
上官氏莞尔,温柔道:“生与死,不都是天后您的一句话?”
武后嗤笑一声,半晌道:“来俊臣这人狠得低级,奸得明显,一眼就能看透似的,这样的人其实最好掌控。水至清则无鱼,朝中偶尔也需要一两个这样的奸佞小人存在,朝臣们才会安分守己。”
穆女史心下了然,立即躬身道:“天后的意思,臣已明白。臣就这就去大理寺狱一趟。”
夜色清寒,大理寺丞吴守泽亲自提灯送裴敏出门。
大理寺门前,吴守泽躬身笑道:“裴司使放心,为免夜长梦多,这桩案子定会尽快定罪,还您与陈少卿一个清净。”
“有劳了。”裴敏抬手一礼,这才朝阶前停着的马车走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奔来,身披斗篷的女官翻身下马,与裴敏擦肩而过。
“那不是穆女史么?”朱雀伸手将裴敏搀扶上车,低声问,“她来作甚?”
裴敏掀开布帘钻入马车中,皱眉舒了口气,将苍白的指尖置于炭盆上揉搓着,许久道:“但愿大理寺中的那人已经动手,赐来俊臣一死。”
朱雀知道裴敏在大理寺中埋了线人,却一直不知对方的名字,闻言,朱雀耐不住好奇道:“裴司使在大理寺中的那位‘旧友’,可是方才送您出来的吴寺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裴敏低低一笑,岔开话题道,“快回去罢,冷死我了。”
朱雀扬鞭,马车轱辘滚动,在暗夜的雪地中留下两行清晰的车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