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2 / 2)

卫大伯哽咽道:“我已经是没有办法了,时值年下,又不好卖地卖铺子典当东西,怕人趁机压价,况且家里实在凑不出那么些。”

卫若兰听了,一言不发。

卫三叔道:“大哥,不是我说你,母亲才没了不到两个月,我们两房分出去的都没想着早早分了母亲的梯己,你怎么能这么想?别说府里没钱,别的罢了,这些哄不了我。父亲临终时,咱们兄弟两个和兰儿,每人分了三十万左右的财物,虽然只有几万两银子,但是房舍庄田古董玩意却是无数,庄田房舍铺子年年都有进项,此其一。其二就是那年分家,咱们三房是平分,但祖业和府邸祖宅等都是大哥的,是我们的两倍,我们都有好几十万的家资,大哥更加不用说,就是素日开销大,难道分的钱都花了不成?罚银连同欠款,统共不到三十万两银子,何须分了母亲的梯己才能凑够?若是实在不够,我和兰哥儿手里还有几两银子,按市价买下大哥哥手里的庄田商铺东西,不压价,如何?等过了百日再商量分梯己不迟。我和兰哥儿都不怕母亲的梯己在这些时日里不见,大哥急什么?”

卫若兰赞同道:“虽然在平安州花得多了些,但是我们两口子的开销小,底下的孝敬又多,倒也存了些钱,满能拿出二三万两银子来买庄田商铺,或者不大容易出手的书籍字画。”后者实系黛玉所喜,据他所知,卫大伯手里很有些古代名家真迹和孤本书籍,大多蒙尘。

卫大伯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已经没了爵位和职务,可谓是一无所有,唯有靠庄田商铺的收益过活,很不想卖出去,才想着离京之前将母亲留下来的梯己分了,免得在我家堆放日久,让你们疑心我们暗中匿藏。”

卫三叔怪笑两声,他想起自己老婆说卫太太趁着卫母病重,暗中偷了卫母不少东西,若叫他们再看守几日,只怕东西都要被她搬尽了,于是道:“既然大哥这么说,那就听大哥的。”

卫若兰诧异回望卫三叔,也想起得到的机密消息,点头同意。

其时父母仙逝三年内子孙孝中不能分家,分家谓之不孝,好在卫家三房早就分了家,此时不过是共分卫母的梯己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大过。

卫大伯离京前一日回到卫宅,彼时他们已经搬出了卫伯府,现居当年分家时分得的一处五进大宅子,卫母的梯己也运过来了,封锁在库房里,等卫大伯和卫三叔、卫若兰清点后分走。按卫母早年之诺,平分四份,卫若兰两份,卫大伯和卫三叔一份。

卫三婶本性精明,拉着黛玉在场,接过卫三叔递来的清单册子,翻开粗粗一看,随即冷笑一声,道:“大哥大嫂,你们别怨我说话没有遮拦!老太太的梯己当真都在这里?”

卫大伯忙道:“自然都在,母亲仙逝后,除了陪葬和烧掉的东西,余者都没动。”

卫三婶拿着记着古玩字画的册子,道:“这话我可不信,若是都在,怎么老太太说要给兰哥儿媳妇的阎立本真迹不在里头?兰哥儿媳妇进京后就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尽心尽力,老太太醒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知道兰哥儿媳妇酷爱书籍字画,特地点明将几幅古代名家真迹都给兰哥儿媳妇,说大哥和大嫂用不到。不止如此,老太太说要给我的一对汝窑美人瓶账上也没有了。另外老太太说兰哥儿如今长进,咱们家就属他最有能为,将来少不得要他帮衬叔伯两个的前程,所以偏心多给些,还笑云兰哥儿疼媳妇,将那一匣子祖上从前朝宫中得的猫儿眼、祖母绿、鸽血红等宝石给兰哥儿,叫他给他媳妇打首饰戴,账上也没有。”

她不看卫大伯和卫太太的脸色变化,掷下手里的册子,拿起记录家具陈设的,道:“别的我不记得,但是兰哥儿娶亲时,老太太开库房拿东西,我进去过,见到一架大理石底座紫檀透雕百子千孙的大插屏,我跟老太太说送这个给兰哥儿最好,老太太说摆在兰哥儿那里就太显眼了,倒不好,这架大插屏也不在账上。兰哥儿两口子没进京时,老太太就说了要给源哥儿的,谁知源哥儿成亲时竟忘了,说以后给,还有一盆四尺高的珊瑚树,亦不见了踪影。”

卫三婶又拿起记录首饰的册子,犹要再说,就被卫太太打断道:“老太太病中糊涂,记不清库房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我早听说老太太说送人了,故此不在账上。”没想到卫三婶精明如斯,竟连这些都记得一清二楚,卫太太暗暗恼恨卫母生前多事,趁着自己不在时与卫三婶和黛玉说这些,可恨卫母房里的丫鬟竟没跟自己提起过。

卫三婶笑道:“嫂子在我跟前说这些,不怕臊得慌。我们家不差这些东西,料想兰哥儿和他媳妇也不放在眼里,但是老太太给我们的,我们却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该给我们的就是我们的。老太太当时说了,她单独提出来给的这些东西,在分东西时不算在内。”

黛玉扯了扯卫若兰的衣袖,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卫若兰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朗声说道:“三婶说得没错,祖母之意自当遵从。”

他和黛玉不想为这些东西和卫大伯一房争得面红耳赤,但是该他们的却不能不要。

卫大伯听了,脸色一变,瞪向卫太太,道:“自从老太太病了,都是你掌管家务,老太太房里的东西不在账上,都弄哪里去了?”

卫太太气得浑身乱颤,流泪道:“和我有什么相干?明知老太太说过要分给三房的,我们又不缺这些东西,我岂会匿藏?况且,老太太病的时候,连人都认不得,她说的那些话哪里能信?还说要给我一尊白玉观音呢,我也没见账房里有。”

卫三婶嘿嘿笑了两声,道:“我都替嫂子怪臊的。你那话真不真假不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而且老太太库房里从来就没有白玉观音,我却在今年保龄侯夫人生日的时候,见到一副老太太库房里少了的慧纹挂屏,一副四幅,乃系折枝的梅兰竹菊,配以诗词,人称无价之宝。后来我问老太太,老太太说在库房里收着呢。那时候老太太虽病,却还没糊涂。嫂子不知,我父亲原是老太爷的麾下,我小时候常在府里顽耍,那时候淘气,总爱往老太太库房里顽,记得老太太许多好东西,打碎过老太太一个大荷叶翡翠盘子和一个琉璃盏。”

卫三叔翻看几个册子,也皱眉道:“怎么只有目前所有东西的清单,没有从前的账册?母亲心细,进的东西和出的东西向来记得明明白白,我以前还替母亲记过两回。这时候只有清单册子,如何让我们两房信服?大哥,我和兰哥儿是信大哥的为人,一直不曾对母亲的梯己伸过手,要不是大哥要分东西,我们本来打算等百日后再说的。”

卫大伯无奈道:“我不管这些事,实在不知。若是我动了手脚,我岂会叫上你们过来分了母亲的东西?”回头又瞪卫太太,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卫太太咬死了说不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自己私下偷走卫母许多东西的事实。

卫三婶道:“大嫂子不知道才叫人好笑,瞒得过别人,哪里瞒得过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是怕分给兰哥儿一半,下剩再分我们一半,所以勾结老太太的丫头,暗中运走了老太太的东西。大哥,咱们去大嫂子房中看一看如何?大嫂子进门时的嫁妆有数,下剩的固然有大嫂子攒下来的梯己,但不看别的,只看我说的那几件东西就知道真相了。”

卫太太色厉内荏地道:“老三家的,你这么说,成何体统?难道我竟是个贼不成?老爷坏了事没抄家,你们倒来抄我们的家!”

卫三婶冷笑道:“是不是贼,你心里明白,凭什么我们两房吃亏?我就要查个水落石出!”

黛玉款款地说道:“婶娘不必为了这点子东西和伯母争得面红耳赤,孰是孰非天知道。祖母房里的账册在我这里,乃系祖母生前交给我的,拿来比对清单即可知晓真假。”

卫伯和卫三叔闻言一怔,卫三婶是惊讶,卫太太却是惊吓,卫三婶斜睨卫太太一眼,先笑道:“在你手里?老太太什么时候给你的,我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你这孩子有老太太梯己的账册,怎么不早拿出来?”

黛玉不好意思地道:“祖母说她老人家房里的账册向来是一式两份,我以为那一份就在伯父和伯母府上,分时要拿出来的,所以就没提,只是没想到少了许多东西,账册成了清单。”

卫若兰对卫伯和卫三叔解释道:“祖母心疼我,怕人动手脚,先将账册给我了媳妇收着。”

他说的是事实,卫母虽然病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但是清醒时想起卫若兰,疼爱之心未免占了上风,而且卫太太的所作所为卫母也不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只是她病重,实在没法和卫太太理论,一狠心就将连丫鬟都不知道的另一份账册给了黛玉。

卫母的嫁妆里有一个黄花梨木的四扇门衣柜,临终前仍在房中摆着,衣柜底下有夹层,可放账册和珠宝等物,只有卫母自己知道,账册就放在那里。

卫母中年时有心腹丫鬟偷过她私房里的东西出去变卖,从那以后凡是有东西清点后入了自己的私房,她都会自己抄一份清单下来,好和外面记的比对,丢的损坏的也会记在上面,渐渐集结成册,丫鬟们不识字,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年分家后,卫母怕自己将来记不清,重新整理了一份账册,将库房中仍有的东西誊在上面,这几年进出的也有记录。

黛玉叫了在外面的刘嬷嬷进来,命她回家拿东西,没说是账册,只道:“我房里的黄花梨木衣柜里有个五彩缂丝面儿的匣子,嬷嬷去拿来,我有用。”

刘嬷嬷答应一声,不到半个时辰就取回来了。

黛玉又问雪雁要了一把钥匙,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厚厚的几个账册,封面已有三五年的岁月了,一看就知道不是新的。

卫三婶拿在手里,先看古董字画册子,道:“账上有,我之前说的那几件东西,都在上面,一件不缺,而且东西比这里原有的清单多了许多。兰儿媳妇账册里有一件麒麟送子的紫檀摆件,清单上就没有。”说着,递给卫三叔,由卫三叔给卫大伯。

兄弟二人一经比对,只金银珠宝等物库房里就少了价值十来万的东西,这还没将古董字画一类的东西算进去,这些很不好估算。

卫大伯大怒,狠狠斥责了卫太太一顿,自己亲自去她房中,比着账册搬出许多东西。

除了送出去慧纹挂屏和一个珊瑚盆景,最后一算,仍少了十来件金银器皿和二三十件珠宝首饰,一匣上等宝石原有六十八块现在仅剩三十二块,绫罗绸缎也少了近百匹。

卫大伯逼问卫太太,卫太太才哭诉说给柳家下聘用了。

卫大伯无奈,只得拿内库中的东西按册补齐,亏得内库中有相差无几的东西,连慧纹绣品都有一副,不然只能按价拿钱分给两房。按卫三婶所说,先将卫母许诺给他们的东西剔出来,余者按市价一分四份,两份给卫若兰,自己和卫三叔一人一份。

因卫大伯急着用钱,所以卫母梯己中的五万几千两银子和一万余两金子都归卫大伯,又留了几件东西做念想儿,其他都是卫若兰和卫三叔的。

而卫三叔亦精明,和卫三婶要了庄田商铺房舍等以后年年有进项,东西到手亦不多。

卫若兰和黛玉并不在意,比之金银庄田商铺等,他们更喜书籍字画古董等物,这么一来,除了卫太太丢了脸面外,皆大欢喜。

卫大伯和卫太太敲打过家里上下人等,也央求卫三叔夫妻和卫若兰夫妻别对外面说,两对夫妻都答应了,可惜纸包不住火,卫大伯父子离京不久,家里一个婆子吃醉酒嚼舌根说出了此事,渐渐为人所知,气得卫太太发卖了婆子一家犹不解气。

不过,卫家守孝,卫太太不必出门应酬,等三年后世人早忘记了这件事,想到这里,卫太太气怒方平,再次深恨卫母多事,将账册交给黛玉,坏了自己的大计。

别人听说此事后都不在意,独贾母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