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2 / 2)

昭华未央 阿幂 6059 字 1天前

唐氏也有二十来日没见着李琅,猛然见着李琅这幅模样,顿时站了起来紧走几步将李琅的手一拉,含泪道:“我的儿,你如何这幅模样?小小年纪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倒叫我怎么对得住你死了的爹。”

言及死了的儿子李彰武,唐氏愈发地心如刀绞。李彰武不满五岁就请立了世子,李源请了当世大儒来教导他,一身的武功计谋又是李源亲授,可说是允文允武,若是还活着,父子俩个有商有量地,哪里会走到今日这样!一时间悲痛难忍,抱着李琅放声大哭。

到底唐氏也是将六十的人了,连番打击再这一哭哪里还撑得住,当日便卧了床,渐次饮食懒进,轮番请了太医来看,都说是心绪郁结所致从来心病难医,护国公夫人自家心绪不打开,吃药也是无用。护国公与唐氏夫妇平日虽常有口舌,到底结缡将近四十载,哪能不关心,过来几回劝解。只唐氏心中怨恨护国公始作俑,怪他一心在护国公府的爵位上,害了一双儿女,见着便啐他,搅得护国公站不住脚,只得向外走。

唐氏怨怪丈夫护国公,不想她丈夫心上却也怨着她。李媛幼年在家时,因他夫妇二人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不免疼惜。唐氏又自为以护国公府的势派,李媛凭嫁到谁家,婆母丈夫都不敢不敬她,是以纵着李媛性子来,只晓得方正规矩体统身份,一点子心机手段也不教她,可不是吃了大亏去。若不是她一点不得乾元帝的意,他又何必兵行险招,竟就折了嫡长子。若是彰武还在,李家何至于此。是以看着唐氏不肯见她,也就来了脾气,也不再来讨没趣。不想他这一不来,唐氏的脾气就越发的不好了。

护国公与唐氏这对老夫妇就此离心离德,护国公外头有什么事儿懒怠与唐氏说,唐氏有什么打算也不肯与护国公商议,两个渐行渐远。李敦武与小唐氏两个叫父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李敦武还好些,伺候在护国公身边,护国公为人虽严厉,却不爱无事生非,。而小唐氏是唐氏唯一的媳妇儿,婆母病了,自然要在牀前侍疾,唐氏本来就不是好脾气,因心绪不宁卧病在床,日子一久愈发地不耐烦起来,便那小唐氏做了出气筒,动辄呵斥。小唐氏委屈得不行,却又不敢驳嘴,也不敢怨恨唐氏,只把一口毒气呵在了宸妃身上,只觉若不是宸妃狐媚惑主将皇后逼到绝路,护国公府也不会一片愁云惨雾。

又说唐元修走前说的那番话,小唐氏当时学与唐氏听,教唐氏厉声喝止,可那段话终究在小唐氏心上种下了引子,今番受了唐氏磨折,便又引了起来。小唐氏也知道利害,不敢与唐氏说,更不敢与丈夫李敦武讲,偏与她的陪嫁丫头秋实春华商议。

却是小唐氏往菩提寺烧香请符,恰听着隔壁客房有高声,仔细听了是一位官家太太,从前买通了人那巫蛊之事,事成后在菩提寺交割剩余的银钱。因起了纠纷,那婆子高声了几句,恰叫小唐氏主仆听着,又亲眼看着婆子离去。当时小唐氏也不知如何想的,叫春华跟了那婆子下去,将那婆子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也摸着了。

那婆子姓个张,说是婆子也不过四十多岁,曾嫁过三回人,是个积年的寡妇。张婆子起先是个童养媳,不过六岁就叫姓客的一家人家买了去,养到十四岁就与大她二十多岁的丈夫客家大郎圆了房。不想不过半年,客大郎就急病没了,那时张氏才十五岁。

客大郎一死余下张氏与六十余岁的婆婆两个,客家原就穷苦,不然也不能买个小女孩子回来当媳妇,这回死了顶梁柱,两个寡妇老的老,小的小,如何度日?因张氏还年少,多少能值几个钱,老婆婆就要将张氏转卖好活命。

这回买了张氏去的姓个郑,做的是酒坊生意,家中略有些银钱田地,人呼一声郑员外。说来客家贫寒,张氏又是童养媳自然不能娇养,是以打小就在街面上走动,因客老大爱酒,张氏便常往郑家酒坊打酒,一来二去的就与来酒坊查账的郑员外撞上了。张氏少年时也有几分颜色,又极年少,正是鲜嫩的时候,便叫郑员外看在了眼中。这一回听着张氏要叫她婆婆转卖,郑员外便花费了二十两银子,四匹棉布,一百斤精米将张氏买下,因家有悍妻,并不敢往回带,只得安置在外,做了个外室。

不想那郑员外自得了张氏,不知怎地,酒坊就接连出事儿,更闹出了人命。郑员外原本有三四个铺面,数百亩良田,折腾了两年,只余了一半儿。因此渐渐地就有张氏命硬的传言,郑员外倒是将信将疑,不舍得赶张氏出去。不想这回事叫他的嫡妻谭氏知道了,谭氏为人决断,趁着郑员外往乡下去带了丫鬟婆子打上门来,将张氏一番好打不说,更是翻箱倒柜,寻出张氏的身契来,当日提脚卖了。

等着郑员外从乡下回来,张氏已叫谭氏半卖半送地卖与了个姓吕的屠夫,人已叫吕屠夫睡过了,事已至此,郑员外也不好再要张氏,只得罢了。从来屠夫多好酒又粗鲁,吕屠夫也不例外,又因张氏是他半买半受得来的,在吕屠夫眼中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故此喝醉了或是不遂心就饱以老拳。张氏常与邻居哭诉,只是屠夫生得粗豪,哪个敢上去替张氏说话,是以张氏颇受了些苦。

许张氏真是命硬,便是吕屠夫也扛不住,嫁与吕屠夫不过四年,吕屠夫一日下乡收猪跌进河淹死了。至此张氏死了两任丈夫,破了一任丈夫的半副身家,虽才二十三四岁,颜色也不差,只是有这么个名头,哪个不要命的敢要她?且张氏自家也绝了再嫁的念头,守着吕屠夫留下的些许薄财过起了日子,只好在张氏这三嫁都无儿女,是以日子倒也过得。

又过得几年,张氏忽然得了病,醒来之后自言得了神仙指点有了神通,能与人画符消灾,倒也灵验过几回,渐渐地有了些名头,连着从前那三嫁都成了那三个男人命蹇福薄,消受不起她。只是,能替人消灾便能降灾,张氏私下也没少做鬼祟之事。可行那鬼祟事的,谁又肯明锣正鼓地讲,大伙儿不过是揣测罢了,若不是小唐氏误打误撞听着,再不能知道。

因这张氏来历往事可说是清清楚楚,有的是人证,小唐氏听着也就深信不疑,只是当时叫唐氏以出妻做胁,才将小唐氏吓住。

这时护国公府叫宸妃逼得几乎走投无路,又误会了唐元修那番话,小唐氏便又将这事想起,颇为心动。只是她也胆怯,并不敢真就要了人命,只说是,既然那张氏有道行,不若请教她怎么夫妇和睦。只消圣上与殿下夫妻和顺了,那宸妃又能做什么夭呢?是以遣了春华扮做个少奶奶去收买张氏,要使她做法画符,使乾元帝与李皇后夫妇重归和睦。

不想春华回来道是:“道姑说了,这等夫妇和睦符,要夫妇双方身上的东西,顶好是头发才好做法,岂不闻‘结发为三生,恩爱两不疑’,若是能用头发,自然是百试百灵。若是没头发,指甲也使得,十指连心哩。若是都没有,或是香袋或是荷包或是腰带或是手帕等也可,只是效验不好。空口白话地,做地甚法?做了也是白做。”

小唐氏听着春华这几句,脸上雪白,握了帕子道:“殿下的物件儿倒是好说,她从前赏下来的香袋帕子还有几件呢。可是圣上身边的物件,可往哪里去寻!”说着就在屋内转了几圈,又抬头与春华道:“张道姑还说了什么?”当日在菩提寺,小唐氏可是亲耳听着那官太太承认那小妖精是死了的,由此可见张道姑有此能为。

春华看着小唐氏的神色,脚下发软,轻声道:“道姑说了,杀人害命的事有干天和,她不做哩。”小唐氏听这话便知道那张氏要漫天开价,待要发怒,只她素来不是个强硬的人,又忍气吞声起来,低了头道:“你且下去,让我想想。”春华躬身正要退下,又叫小唐氏叫住,只道是:“今儿的事不许叫第二个人知道。”春华应声,自下去换衣裳不提。

又说小唐氏这一想就想了两三个月,彼时唐氏都能起身了,只是唐氏才一起身,就叫乾元帝的旨意打得险些儿又倒回去。

却是钦天监算得的册昭贤妃为宸妃的吉日就在这月。册妃前,乾元帝斋戒了三日,亲自祭告天地太庙。册妃当日,正使定的是宗正楚王,副使是尚书左仆射。乾元帝于册后一般亲在奉天殿等候他的宸妃来拜。依着大殷朝规矩,册妃之后,妃子要往椒房殿参拜皇后之后才算礼成,无如皇后已叫乾元帝收了册宝,更明旨道是:皇后失德,宸妃不必参拜。硬生生将这一节略去。

依规矩次日内外命妇都要往合欢殿拜见宸妃,先是内命妇们参拜。乾元帝下了圣旨,道是“宸妃即代摄六宫,身份尊贵,视与皇后同,宜受诸长公主诸公主诸王妃参拜。”是以连着临川长公主,临淮长公主等并诸王妃也要下拜,由楚王妃为首,赞拜曰:“兹遇宸妃娘娘兹受册宝,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再拜而退,再后外命妇等入内朝贺。

护国公夫人唐氏告病在家,小唐氏不得不来,随众参拜,听着“兹遇宸妃娘娘兹受册宝,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更有身边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小唐氏再好性,也犹如叫钢刀插心一般。再一抬头,就见大殿正中的宝座上,新侧的宸妃头戴龙凤冠,身服祎衣,粉面朱唇,口角含笑,光彩耀目,仿佛神仙中人,正笑吟吟地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唐氏的脑子还是明白的,架不住她侄女拎不清呀。

感谢

会长会长扔的一颗地雷。

☆、第213章 计短

小唐氏看着尊贵炫目的宸妃,听着满耳的“兹遇宸妃娘娘兹受册宝,妾等不胜欢庆,谨奉贺”满口都是苦味,眼中火辣辛束地疼,紧紧握着拳,留得长约寸余的指甲都切进了掌心,这才将满眼的泪人住,没当场落下来。

一时参拜毕,小唐氏随众而出正要走开,却听着有几个命妇在她前头,一行走一行说话。

先是一个淑人模样的道是“今儿这场面,若是不晓得,也只当是册后了。”另一个年纪更小些,拿袖子一掩口:“可不是,还要上贺表哩。”又有个夫人叹道:“若是再得个皇子,那真是。”最先说话那个转个头,正瞧见了小唐氏,笑了笑道:“瞧我们,这是什么地方竟也浑说,可是没了规矩叫人笑话了。”叫她这一装模作样,小唐氏便成了众矢之的,叫多少双眼睛盯着,直叫小唐氏难堪得恨不能有个洞与她钻。

又说护国公府虽是强弩之末,可唐氏与小唐氏在京中走动这些年如何没有相好的女眷,乾元帝册昭贤妃为宸妃的旨意下之后,多替李皇后不平,只说是李皇后素无大过,圣上这般偏爱一个妃子,折辱皇后,未免不公。

可有心里有这想头是一回事,等着身在合欢殿,看着宸妃那身堪比皇后的打扮,都知道是乾元帝实在是肯给宸妃体面,都警惕起来,知道若是她们这时去安慰小唐氏,便是打宸妃脸。若是惹得宸妃因此记恨,将这笔账算在她们丈夫身上,叫她几句谗言一进,误了自家丈夫前程,岂不是冤枉。因此虽看小唐氏眼露黯然也不敢上前安慰,只把眼对了她看。

只这时候小唐氏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眉眼官司,只以为世态炎凉,人心凉薄,一个个看着护国公府失势便都翻转脸皮,心中委屈失望,一个人低了头往前去,眼中一包泪直到出了未央宫上了轿才落了下来。因四周都是官眷的马车轿子,小唐氏并不敢大声,只拿帕子捂了脸,呜咽着回到护国公府。

因知唐氏对乾元帝册宸妃十分怨愤,小唐氏便不敢叫唐氏见着她哭,洗了脸重施了脂粉才敢来见唐氏。不想早有丫头报与唐氏说世子夫人回来了。唐氏是病中肝火旺的人,看小唐氏久久不来,愈发地性急,好容易看着小唐氏进来,不待她行完礼便扯着小唐氏问详情。小唐氏还得忍了悲愤,筛繁就简地与唐氏回了。唐氏又问那些故旧,小唐氏不是个惯会撒谎的,情急之下哪里编得出话来,只得道是:“她们也同情殿下哩,只是在合欢殿前,那宸妃又眼毒心窄心,不敢多说话。”

唐氏听着这话便将手一松,道:“你今儿也辛苦了,下去罢。”说毕挥手叫小唐氏退下。小唐氏也怕唐氏追问,看着这样敛袖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才到门前就听里头唐氏哭骂道:“什么不敢多说话,不过是看着我们家大势已去都远着我们家罢了!就她是个蠢的,才看不出来哩。我怎么就瞎眼替二郎选了她呢?!若是个立得住的,这时我也有人好商议商议。”

小唐氏不意自家姑母竟是这样看她,叫唐氏这几句说得又羞又愧,几乎站不住,脸上涨得通红,强忍了眼泪扶着秋实的手回在房内,呆呆坐着出神。

秋实看着小唐氏模样可怜,过来劝道:“这是夫人伤心坏了,是以信口一说,哪里真是这样看少夫人,若是夫人不喜少夫人,又怎么肯聘少夫人当儿媳妇呢。”

小唐氏摇了摇头轻声道:“姑母的心思我知道哩,你下去罢。”当年聘她,一是因她是侄女儿,又肯听她的话,自与她亲切;二是小儿子媳妇并不用精明强干,是以选了她。可事到临头,从前的好处都成了短处。唐氏不是会检点自家错处的人,不能去想时过境迁的道理,既然她不错,那自然都是旁人的错。秋实看着小唐氏的模样十分可怜,叹息了声,轻手轻脚地退在一边,却与春华道:“若是少夫人能替夫人分个忧愁也就好了。”

不想春华的心思比秋实灵巧百倍,不然小唐氏也不能打发了她去寻张氏。这时听着秋实这句,心中一动,想着那道姑张氏说的话来,心道:“若是此事能成,到时殿下重归尊位,我便是第一功臣,老夫人和夫人还能不赏我吗?只怕官太太也做得哩,强过眼前许多。”计较一定,便返身斟了杯茶双手捧着递到小唐氏面前,轻声道:“夫人喝茶。”小唐氏瞥她一眼,眉头便是一动。春华看着小唐氏心活就是一喜。不想小唐氏眉眼才动了动,又沉寂了下去,春华只得忍气吞声又退到一边。

小唐氏见着春华时果然想起了那个张氏,只是她到底也是大家小姐知道利害,做些使夫妇和睦的符谶没甚大碍,可真要害人一旦揭破便是大祸,前朝因此废了的皇后妃子王爷王子有多少!是以小唐氏虽是起了意,到底不敢付诸行动。

不想护国公府早叫赵腾与高鸿两个盯着,小唐氏遣春华走的那一遭儿,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早落在了这两个眼中,张氏明面儿上做得什么几乎好说人所共知,私下做得什么也一般是人人心知肚明。

若是以常情来说,合该将张氏一拘,这等装神弄鬼的妇人,都不需动大刑,威吓几句,不怕她不说个实话。只若是如此,不过求个夫妇和睦,算不得大逆不道,到时死也不过是那个丫头,伤不着护国公府根基,反而替护国公府除了个隐患。

赵腾是务必要保全玉娘母女的人,尤其有了前回玉娘叫乾元帝冷落,赵腾是知道起因的,知道李源狡猾,愈发地警惕。而高鸿也是聪明人,知道贵妃与景淳是没得前程了,若是宸妃日后得正后位,贵妃、景淳与他们高家还有个平安,可要叫李皇后得势,以贵妃与李皇后的恩怨,一家子只怕都有苦头吃,是以早和高贵妃一起偏向了宸妃。探着这回事,这俩便将护国公府盯得更紧,只待小唐氏坐不住。

果然册妃后五日,小唐氏便又将春华遣去了张氏那里。说来小唐氏实在是胆小,并不敢行那巫蛊之事,依旧是求个夫妇和睦,这回更添了桩早生贵子。

只张氏说过要男女事主贴身之物才好做法,李媛还好说,便是做姑娘时的东西还有好些。而乾元帝的贴身之物又从哪里来?这小唐氏有时也好说个聪明,竟就叫她想出了个变通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