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思忖,如果事情摊在自己身上,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即使最后决定送走,也要先拖延十天半月。不然哪里舍得?然后越拖越难过,横生事端。
谁知程三做事之决绝,比她的刀法更狠。
顾雪绛举酒碗邀程千仞:“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很怕听见对方说,逐流都走了,我这辈子就随便过吧。
程千仞一饮而尽:“不急着挣钱了,东家给的足够花。开始修行,想办法搞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武脉封印被解开,若有麻烦找上门也避不过去。总要早做防备。”
顾二笑起来:“先学会控制威压行吗?不然哪天你不高兴,徐冉没事,我要先吐血。”
徐冉:“不怕,我给你挡着……不对啊,程三现在境界比我高,那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程千仞无奈:“我会好好学的。”
一月前雨夜书画摊,第一次直面修行者威压,他还是个普通人。昨晚遇到大乘圆满的宋觉非,他只有炼气境界。
总是在感受超出承受力的恐怖威胁。
***
钟天瑜众星捧月般坐在主座,左右手是春波台的学生,席间陪坐还有程千仞的同窗,以张胜意为首五六人。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钟天瑜悠悠道:“诸位今晚请我飞凤楼一聚,所为何事啊?”
有人道:“秋天的双院斗法已经开始报名了。今年是我南渊做东,可不能像去年一样不济。”
其他人嫌他说得不够直白:“我们想请教,北澜那边,今年的情况怎么样?”
钟天瑜是新生,没有报名资格,但他来自皇都,消息灵通,便有人提出向他打听。最初这个想法遭到南央城本地学生的反对。比如张胜意之流:“低头去问,显得我们南人不如北人。”
与他同队的朋友劝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及早了解对手底细,比其他队伍赢面更大。”
南央与皇都,一南一北,汇聚了全天下最恃才傲物、最野心勃勃的少年们。
近几年南渊在双院斗法中连连失利,说出去面上无光,大家都憋着一口气。这次报名的学生,不仅想在南渊崭露头角,更想胜过北澜,一雪前耻。
恰逢堂中响起一片喝彩之声,原是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出身剑阁的傅克己,离山游历,去年拜入北澜学院。才二十有一,便达到凝神境界。接下来,我们就讲他成名之战,四年前的‘夜战淮金湖’!”
小厮捧着青花红彩碗在桌席间讨听书赏钱。
钟天瑜不屑道:“嘁,道听途说一点也敢来卖弄。”
身边众人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令他极是受用:“岂止凝神?我离家时,傅克己已经到凝神六层了。还有半年,谁知他能突破到何种程度。今年双院斗法,他必是北澜派出的最强武修。”
席间都是春波台和南山后院的学生,没人修为超出傅克己,更关心文试:“这样的人,一定跟文试最强者组队,不知是谁……”
钟天瑜:“我猜他会请邱北一起。再加原上求的弟弟,原下索。正好两个文试者。”
有人给他倒茶:“还请细说。”
“邱北虽是修行者,但心思全在制造一道。先后拜了两位师父,沧山炼器师玄一真人,皇宫铸造师梅老先生。他博学广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原下索也是修行者,尤其精通算术,亦修推演术。爱好下棋,去年下赢了‘千变万化鬼手张’,今年去拜访慈恩寺苦心大师,手谈三个时辰,只是无人观棋,不知输赢……”
钟天瑜说得开心,讲起来滔滔不绝,北澜各路人物如数家珍。
众人在心中掂量,想拼进前二十,需要怎么的训练,达到什么程度,发现对手很强,时间紧迫。又萌生出同样的念头:若不想止步二十,有志争前三甲,恐怕只有拉‘南山榜首’林渡之同队,才有一搏之力。
与他们仅两个雅间相隔的地方,有三人已酒足饭饱。
程千仞几乎没有动饭菜,一人喝完两坛竹叶青,依然眼神清亮。
顾雪绛听着说书先生胡诌,笑道:“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徐冉指指堂下:“正讲到厉害处,夜战淮金湖,让我听完……”突然反应过来:“淮金湖?你的湖啊!湖主,你知道这事儿吗?给我们讲讲呗。”
顾雪绛摸摸鼻子:“没什么好讲的。”
徐冉一脸期待看着他。就连程千仞也面露好奇之色。
顾雪绛心想,今晚程三心情郁闷,刚才说让他控制威压之类,也是为了逗他。自己说点旧事,说不定能让他开心些。
“四年前,傅克己刚来皇都,这里有病。”顾二指指脑袋,“原上求也是有病,两人都用剑,互相看不顺眼,仲夏六月夜,非要效仿先贤,来淮金湖上切磋。请我在一旁掠阵,做个见证。”
“傅克己毁去半湖荷花,原上求惊扰了画舫上的姑娘。我骂原上求,谁知他疯起来连我也打。那时我年轻气盛,心想你有种,敢在淮金湖打我,你是第一个。”
徐冉问:“然后呢?”
“然后我跟傅克己联手,把他摁进湖里,让他喝点水,醒醒脑子。”
徐冉:“你们两个打一个啊?!”
说书先生:“两位白衣少年,点荷飞掠,剑光交织起舞,荷香满袖。”
顾雪绛:“原上求挣脱我俩,拼命爬起来,吐出一嘴淤泥,直接吐在傅克己身上。”
说书先生:“只见湖面水雾花雨,纷纷落下,映照花灯游船,似在梦里。”
顾雪绛:“原上求泥没吐完,又冲我吐,我有防备,侧身一闪……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开始互相甩泥。”
徐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雪绛:“是你要听的。”
堂中欢呼热烈,拍手称快。二楼雅间愁云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