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2)

苏越安把茶壶取下来,按广式功夫茶的方法给林曦和李傲泡茶,对林曦说:“在粤省生活那么多年,生活习惯都改变了,乍回到苏州还有点不习惯。特别是这天气,还有这些人……唉。”

林曦小饮一口,毛尖的清香在口腔荡开。她问:“安叔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回云下村,是因为和这里的人有龃龉吗?”

“龃龉?只能说是世道人心啊……”苏越安难得找到可以倾诉的人,这腔沉淀了几十年的愤懑再度沉渣泛起,便缓缓说道:“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是我同宗的堂叔父和堂叔母。原来我们家阔气的时候,也曾经周济过他们,可以说每年他们都要上门来打几次秋风的。所以刚刚那个苏九幡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让他进门,这也没错。可是后来时代变了,像我们家这样的条件肯定是要被划分成地主的,据说还要枪-毙掉我爸妈。他们没有办法,连夜往山上逃走了,就留我一个大小孩带着一个五岁的弟弟和一个三岁的妹妹在云下村。这个苏九幡就是当时叫嚣着要惩罚他们的最厉害的一批人。”

苏越安剥了几粒花生米,继续讲:“当时苏九幡说我肯定知道父母在哪里,怂恿着村里人把我吊起来,要用鞭子抽我逼供。是村里一个篾匠看我可怜,说我不过才八九岁,父母往哪里逃也不会告诉我,他们这才把我放下来的。这个篾匠,就是阿秋的父亲。”

苏越安看着秋姨笑笑,继续说:“那时候她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事情。我的父母失踪了,家也被分给几户不认识的村民,就同弟妹一起被轮流寄养在两个姑母家里,其中一个姑母和苏九幡是邻居。在那个年月,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被人刻薄几句甚而打骂几下也是正常的,我和弟弟妹妹虽然在姑母家比旁人过得更苦些,也不是挨不过。只是那一年,在我妹妹五岁的时候,她发了高烧。苏九幡明明有能够医好高烧的药,却死活不肯拿出来。我在他门口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被他一脚踹到了一边。” 苏越安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我的妹妹没熬过去,三天后就夭折了。”

“因为这件事,我恨他一辈子。我没有找他麻烦,现在他还敢上我的门来?” 苏越安咬牙说。

“来,安叔,先喝点茶吧。” 林曦给苏越安倒上一杯绿衣盎然的毛尖,劝他道:“安叔,你先喝口茶。按理说我们这些小辈也没什么道理来劝你,但是你看:你现在拿回了祖宅,又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能人了,那个苏九幡和他的妻子不过是跳梁小丑。您愿意搭理他们就搭理一下,不乐意理他们就当黄狗汪汪在门前吠了几声。现在这大过年的时候,为这种小人生气实在不值当。”

“唉。我就算在生气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都过去了。” 苏越安饮尽杯中茶水,摸了摸小李傲的头:“你们这些孩子从小就是没有经过风雨的,不知道我们那时候的苦。也好,也好。我只但愿你们都活在蜜糖里才好。”

几个人说了一回话,林曦和小李傲又到村里去转悠了一圈,等回到苏越安家里的时候,晚饭已经端上桌子了。凉拌莴笋丝、松鼠鳜鱼、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千丝等等□□盘菜玲琅满目,林曦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和小李傲坐上桌子。

苏越安开了一坛黄酒,给林曦还有秋姨满上,小李傲自然是只能喝橙汁的。几个人碰了杯,酒暖了肠胃,暖了被寒冬严浸的身体,暖了一颗经受过风霜的心。远处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在玩甩炮,那热闹的声音直到这里都能听到。

饭吃得差不多了,苏越安放下手中的酒杯,对林曦说:“小曦啊,其实我这次请你来,也是有个事情想和你当面商量。”

林曦见苏越安面色严肃,知道这件事必然不小,就也放下筷子,问苏越安:“安叔,是什么事情?”

苏越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这一两年,和你,特别是和小傲这个孩子格外投缘。当然如果没有缘分,我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苏越安见林曦想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先听自己把话讲完:“我自幼父母离散,妹妹早夭,唯一一个弟弟也在那十年浩劫里走了,那时候我人在沙金村,连为他送葬都不能够。” 他的手紧了紧。

“小曦,我说这话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我知道你的身世也很凄苦,小傲的亲身父亲也并没有管他。虽然我看肖文聿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你还是要有一个娘家人撑腰才好。这几天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上门,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就是想让我过继他们的孩子,当儿子当孙子都可以,但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小曦,你愿意当我的干女儿,让小傲认我当外公吗?你放心,这些年我也看淡了,不会让你们改姓啊做这类无聊的事情。只要你们年节时候来拜访我一下,忙的话就让小傲和我多通通电话也就行了。人生天地间,老来孤独确实有些难熬,更何况我这些宅子产业也想找个人来继承,不想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来瓜分掉。”

这件事对于林曦来说就仿佛天上砸下来的一个馅饼。林曦本身就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也很渴望亲情,而苏越安这一两年确实一直充当了一个长辈的角色,更何况他和小李傲关系很好,亦师亦友;更别提苏越安这么多年攒下了不少产业,当他的干女儿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于情于理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

“你可以慢慢想,明天再告诉我。” 苏越安慢慢说。

林曦看了小李傲一眼,见他和自己点头,眼神里也有期待的神色,便直接对苏越安说:“安叔,我愿意做您的女儿。小傲,你呢?”

小李傲很乖觉,直接就张口叫了一声:“外公。” 这一声把苏越安叫的眉开眼笑,立刻从衣服里拿出两个大红包塞给林曦和李傲,说:“本来就是吃完饭要给你们的,这下反而不够多了,你们先收着,明天再给你们见面礼!”

第49章 郎窑红

苏越安的病按理来说不能喝太多的酒, 所以今天他也只是意思一下,现在却仿佛真得醉了一样, 心情十分舒畅。吃完饭后,他还亲自说了几个关于老宅有鬼的故事,吓得秋姨连忙回厨房去了。

带着一脑袋的女鬼取头、画皮之类的故事,林曦和小李傲回到了西厢房。小李傲倒没什么感觉, 听故事时兴致勃勃,现在也一下就睡着了, 徒留林曦一个人对着被风刮得哐哐作响的窗户胡思乱想。她把被子拉过头顶,脸对着小李傲, 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八荣八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 这样念叨着, 林曦逐渐进入了梦乡,然而一个红衣女鬼一直在她的睡梦里吵闹, 她从床底钻出来, 求自己把她从地下解放出来,捏着嗓子在林曦耳朵眼里直哭,闹得她七点钟不到就醒了。

睁开眼,四周还是漆黑一片, 唯有朔风在窗外呜呜的低鸣声。

林曦打开台灯, 暖黄色的光只能照亮身前一小片地方, 却轻而易举的驱散了夜与黑暗带来的畏惧。她从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 打算写一写日记和稿子。今天的天气十分寒冷,林曦不舍得离开用自己体温温暖了一夜的床铺,就蜷起腿把自己包裹在被子下写东西。

这样写到了八点, 天仍旧是阴沉沉的,看来不用过多久,大雪就要下了。

林曦一边思考着情节一边转笔,身旁的小李傲也醒来了。他翻了个身,像一只午睡后的猫一样伸了个舒展的懒腰,然后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抱住林曦的胳膊:“妈妈,你昨天有没有梦到一个穿深红色古代裙子的姐姐要你救她?她和我说你见死不救,委屈的一直哭呢。”

林曦正在转笔的手指僵住了,笔脱手直直地飞向床头,然后顺着床与墙壁的罅隙掉了下去。

“笔掉了!” 小李傲指着床头。

“算了吧,那就不写了。” 林曦僵硬地说。

“我去帮你拿出来。” 小李傲自告奋勇,十分积极。林曦劝阻无效,只能蹲在床外面看着李傲趴到床底去摸笔,时刻准备着攥住他的两条腿把他拖出来。小李傲一边往里面钻一边说:“妈妈,你别害怕,下面什么都没有。”

林曦心里暖暖的,看来她们家小男子汉这么积极也是为了帮她消除恐惧。小李傲在青砖地上匍匐前进,很快就发出一声惊叫来:“妈妈,这里有一个密道!”

“什么密道?” 林曦随口问道,小李傲最近在看一本关于探险的书,总有些奇思怪想。

李傲的手指头不住摩挲那块青砖上轻微的凸起。这凸起是如此的小,以致于如果有人用肉眼看是完全不会感觉出来的,当然了,大多数人即使摸到了也只会认为古老地砖有一个翘起来的地方是很正常的现象。

他复又爬出来,像一只小狗,手里还攥着那支林曦刚刚掉落的笔,兴奋地对林曦说:“我发现了这间房里的一个密道,我们要去告诉外公,让他来把床挪开。”

“外公可不一定起床了,而且也不一定支持你的想法。” 林曦无奈地说。她不想直接否认孩子的想象,可是苏越安会不会理解小李傲,那可就不一定了。

“真的有个密道?” 谁知道苏越安兴致十分高昂。他新认了女儿和乖孙,心情正是一片大好,李傲又“外公外公”的叫个不停,真让他不知道怎么开心是好,自然对李傲百依百顺。

他认真听了李傲的描述,又拄着拐杖和李傲一起到西厢房里查看。围观了一下那张祖传的几十年没挪动过的雕花木床,他突然大手一挥:“那就搬开来看看。“

“安叔……” 被苏越安一看,林曦又改口:“爸爸,这张床那么重,搬动它也要费一番力气。您真的要搬吗?”

“搬。” 苏越安低声对林曦说:“当年抄家的时候他们就说抄出来的东西少了,都说是被我父母偷偷拿走的。可是他们出去逃难,肯定轻装上阵,哪里能背那么大一个包裹?所以这些东西说不定还真就被埋在地下。”

于是大家又都充满了干劲。这件事不好要别人知道,所以他们只叫来了秋姨和她那个定时来这里帮工的半大小子。

林曦、李傲、苏越安也一起帮忙,几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床挪动了寸许。等终于挪开了,几个人探头往几十年不见天日的那片青石板一看,只见它们全是一模一样的,哪里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密道。

小李傲上前仔细分辨,查看自己在灰尘中留下的手指印,最后来到一块青石板前,笃定地指着那块地砖说:“就是这里!”

苏越安闻言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抚摸青石砖的接缝处,果然摸到了那一处旁人不会注意的小小突起。

“小傲,真有你的。” 苏越安惊喜的笑了。这时候秋姨已经扯着自己的儿子出去了,苏越安便用力按压那块地方,结果什么也没发生。看来是要撬开。

他嘱咐门外的秋姨去拿一根硬的铁签来,然后把铁签插进凸起的缝隙处,和林曦一起用力往下压,果然青石砖缓缓的移动起来。这下子就容易多了,小李傲在另一端压,他们两个在这边抬,很快,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就暴露在三人面前。

“这地方常年没有通风,里面的空气恐怕有毒。我们先去找手电筒,过两个小时再过来。” 苏越安嘱咐道。

苏越安考虑的周全,然而大家的心都被那个大洞牵引着,早餐胡乱吃了些什么也全然不记得,全都一心一意地想看那个洞。

好容易两个小时过去了,天上开始飘起鹅毛大的雪花,三个人来到了锁好的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