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氏看了侯佳氏一眼,便也只道,“还是换盆凉水吧?你好歹也刚哭过,倒仔细用热水再胖头肿脸了去~”
侯佳氏妙眸一转,“不,就用热水。胖头肿脸便胖头肿脸,唯有这样儿,阿哥爷见了才会心疼,也才会更厌恶她去。”
王佳氏也怔住,定定望侯佳氏一眼,“你……当真决定如此?”
侯佳氏便笑了,“姐姐你快去就是。我难不成回头还要责怪你伺候不周去么?”
王佳氏叹口气,“可是明儿她见了你那样儿,没准儿更不乐意,这便说不定又要怎么排揎你去了。”
“便是有阿哥爷和福晋护着,可终究她是侧福晋,身份有别,你便总是难免明里暗里要吃些亏的。”
侯佳氏倒咯咯地乐,并不放在心上似的。“姐姐说得对,她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我不过是个辛者库的汉姓女……身份上自比不了她,可是并不是说,我就没旁的法子去对付她了。”
“嗯?”王佳氏听得也是一愣,不知侯佳氏的话中之意。
王佳氏听不懂,侯佳氏倒也不意外,缓缓垂首,用指甲拨了拨自己腕上的手镯去。
她只含笑看着那手镯泛起的华丽珠光,也不多说,只在自己心眼儿里荡漾着。
总归此时撷芳殿中所这后院里,除了她跟骨朵儿之外,无论是福晋,还是从前那些格格,都是老人儿;她真正的敌人便只有侧福晋一个。
只要赢了侧福晋去,这后院里还有谁能与她的年轻貌美匹敌了去?
侯佳氏想着便笑了,满眼也映着那手镯的珠光宝气来。
“……姐姐忘了,我也是出自辛者库的汉姓女呢。我者身份跟侧福晋相比,当然是低得很——不过这都是对旁人家说的。在十五阿哥的所儿里,我却反倒能因为这身份赢了她去!”
“她越高贵,我越卑微,我的胜面儿反倒越大!”
“姐姐难道不知道么,咱们阿哥爷的额娘令懿皇贵妃,母家在抬旗之前,也同样是出自辛者库,也是汉姓女。她不但诞下了咱们阿哥爷,更是成了咱们大清生封的皇贵妃,统领后宫!”
“只要看到我这个身份,阿哥爷就会想起令懿皇贵妃当年所受过的苦,他就反倒更会疼惜我呢。侧福晋越是仗恃身份高贵,越是因我的出身而贬低我,阿哥爷只会更厌恶她!且叫她嘴上得意几天去罢了。”
灯影幽幽,看着这样的侯佳氏,王佳氏虽说还有话,却抿住了唇角,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便转身向外去,“那我去打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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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氏出去了,屋里静了下来。
侯佳氏刚变了身份,按例名下是该有两名女子,不过福晋那边还没忙过来,这便只要王佳氏一个人伺候着。
她倒也不急。
她如何不明白,这撷芳殿中所里的女子,除了侧福晋陪嫁进来的两个家下女子之外,全都是福晋的人。
王佳氏的可贵之处,就是王佳氏还没来得及成为福晋的人,反倒是先跟她互相扶持。
所以这屋子里,她还不想早早儿就挤进来个福晋的耳目去,要不她连在自己屋子里说话也都不自在了。
福晋是个多厉害的人,从这次这事儿上她可领教到了。
更何况福晋此时身子是在病中。若福晋还是那个囫囵人儿,那手腕和本事,就更不敢想象了……
侯佳氏转眸,看向自己书桌上摊开着,还没抄完的经卷。
她还得继续练字,福晋嘱咐过,绝不准荒废了。
必须要跟那纸片上的字,一模一样。
经卷之上,灯影轻摇,便叫她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她被叫进福晋屋里的情景。
那日,就在她面前,也摆着一幅摊开了的藏经纸。
藏经纸旁边,摆了一张烧黑了边儿的纸片儿。
那上头只有“十五阿哥”四个字。
福晋因身子弱,气势上反倒显得有些温柔。
福晋柔柔地望着她,柔柔地道,“都是蒙皇上圣恩,将侧福晋指给咱们阿哥爷,咱们所儿里需要给侧福晋两个官女子使唤,这才有你和王佳氏两个的选入。”
“我倒没想到,内务府大臣办事如此得力,竟给咱们侧福晋选了两个这样好的官女子进来——你们两个且不说都是出自内务府世家,阿玛都是有官职的,单就看你们两个的模样儿、身段、性情,哪一样不是百里挑一的?”
“便叫我说,只叫你们两个当使唤女子,我都觉着当真有些可惜了去。”
那一刻,侯佳氏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只是她尚且不知是何事,这便更加小心地望住福晋。
福晋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更可贵的是,你与王佳氏两个还都是家学渊源、识文断字的。这就更是那些粗使的女子比不上的。”
福晋说着看了看那纸片儿,“你会写字,王佳氏也会。我今日需要找个会写字的人。你看看,你能不能写得?若你写不得,我便再叫王佳氏来试试吧。”
她便忙道,“福晋主子,奴才能写!”
福晋便笑了,“好姑娘……那你瞧瞧,你自己的笔迹可跟那纸片上的,一模一样?”
她有点迷茫,猜不透福晋这是什么用意。
她只能抬眸,小心翼翼地看着福晋的眼睛,缓缓道,“奴才的笔迹虽与这个不一样,不过,若是奴才用心,到是能练出这个模样来。”
福晋含笑点头,“那你,愿不愿意去练练这笔字。而且从答应我之日起,从今往后永永远远都写这样的字呢?”
她还是心头迷惘,一时没敢回答。
福晋也收了笑,盯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此时摆在你眼前的,是一篇字;却也是一份可能属于你的命数。你选了这字,你便也选了这命数的改变去。”
“若是选了这字,你就不再只是侧福晋屋里的使女,你将会成为咱们阿哥爷的格格。将来若是生下小阿哥去,便是阿哥爷为你请封侧福晋也是有的。”
“可你若是不选这字呢,倒也无妨,我也不难为你。只不过你从此只能照旧去当侧福晋房里的使唤女子,只能等着二十五岁了放出去罢了。你在这儿,便是其他的念想,都可收起来了。”
福晋说着看似悠闲地摆了摆衣袖,“你自放宽心,我并不会责怪你去。总归咱们所儿里会写字的使唤女子还多着。譬如王佳氏,便是现成的。”
……她后来便还是选了写那字去。
福晋拉着她的手笑,“好姑娘,你是有福气的,你知道怎么选,那你的命数就也攥在你自己的手里了。”
“王佳氏便没有你有福气。她的命数,便是被你早一步给攥住了,她自生生错过了去。”
她照着那纸片儿写了好几日的字,终于写得七、八分的模样了,福晋终于满意了的那日,福晋还拉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嘱咐,“你既选了这笔字,要了这个命数,那可就是一生一世的事儿。”
“你从今往后,不光在我眼前,便是在阿哥爷跟前、在其他所有人面前,你写的都只能是这笔字。你若不答应,现在还反悔还来得及。可若是现在答应了我,以后却反悔了……那我就只能认定,你并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惊得连忙跪倒,“福晋,奴才万万不敢!”
她就是这样选定了那笔字,也选定了那样一份由福晋所给的命数。
其后福晋果然不食言,她真的被阿哥爷选中,收了房,摆脱了使唤女子的命运,成了堂堂正正的皇子侍妾。
虽然,福晋那日为何要与她说那番话;以及,那纸片上的字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写的,那后头又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她都暂时无从知晓。
却也没关系。
因为她知道,她现在要的先是身份的改变。
至于那些谜题,等她变成了半个主子之后,未来还长,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儿地去查个清楚。
终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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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十四年。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在家里过完年的廿廿刚回宫,这便赶忙先到十公主跟前行礼去。
一来是拜年,二来皇上在正月里刚下旨,说“固伦十公主下嫁喜庆礼仪,著于今冬举行。所有一切应办事宜,著交各衙门查例具奏。”
“格格先一步厘降,如今终于是公主的好日子到了~~”廿廿故意淘气地眨眼。
德雅格格在乾隆五十二年便厘降了。亲眼看女儿出嫁之后,九额驸札兰泰也于一年后故世。
廿廿替德雅格格难过,却也更为感念九额驸身为父亲的情深去——九额驸的身子也早就不好了,可是他愣是挣扎着,看着女儿出嫁之后,这才倒下。
若是德雅格格晚一年厘降的话,那便赶上了为父亲穿孝,倒耽误了婚事去。
——这也许就是九公主在天之灵有知,守护着丈夫,也守护着德雅格格。
十公主羞涩了下儿,却捉着廿廿的手道,“德雅厘降了,安鸾终究可卸了差事,今年这便要进宫挑选引见了!”
“我前儿特地查了八旗秀女的排单,第一篇儿就瞧见了她去!”
廿廿含笑点头,“安姐姐实则三年前就该应选,只是她坚持要陪着德雅格格,这才耽误了三年呢。”
十公主上上下下盯着廿廿便笑,“那你今年,本也该参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