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贞找到她的时候,她已奄奄一息,也是盛怒之下,便叫人将她扔在了乱葬岗上。
陈姑也是命大,断气之后叫一场大雨给浇醒,便一直在金城的街头讨饭。夏晚初到金城时,病的厉害,时人以为她的症状像天花,又像麻疯,所以没人敢伺候她,唯独这陈姑为了找碗饭吃,便一直伺候着夏晚。
再后来,她的疯病渐渐好了,夏晚也不需要她伺候了,她便到了前面书斋里,每日擦擦扫扫,收拾台面。
夏晚如今最忧心的事情,就是甜瓜的药。她记得昨晚听郭兴说起,太子为了给皇帝找药,正在鹘州满山遍野的捕大灵猫。而晋王李燕贞也在鹘州办差,皇帝家的俩个儿子都在鹘州,而鹘州与甘州相邻,就在甘州隔壁。
因离的近,李燕贞经常会在办差之余,回自己位于金城的行府住上几日。
李燕贞其人,性格刚直,虽严肃却又可亲,算是夏晚见过的男子之中最欣赏的一个了。
在七年前跳河之前的夜里,夏晚记得李燕贞说自己丢过一个女儿,丢的那一年才三岁。听他思念女儿的口吻,夏晚心中格外感动,遂在给自己改名字的时候,留了个昙字,也是敬重李燕贞的意思。
后来听说郭莲就是他佚失在外的女儿李昙年,夏晚心中还颇有几分嫉妒。郭莲自幼受尽哥哥们的宠爱,虽说叫陈雁西骗过,可又有那样一个威严刚正的亲生父亲疼爱,那般的好运气,一般女子修上十生十世,只怕都修不到。
她解了头巾叠在手中,道:“旺儿,你去王爷行府的门上打问打问,看晋王何时会来金城,我想见他一面,看能否从他那儿讨些灵猫香回来。”
甜瓜的病一直需要灵猫香,夏晚不想求太子,也不想求助于郭嘉,转而想找个办法见李燕贞一面,看能否从李燕贞手里讨点灵猫香,再请他找御医杨喜为甜瓜诊诊脉。
她直觉以李燕贞的性子,徜若自己求到跟前,他会答应帮她的。
第56章
郭旺不答话,接过夏晚手中的头巾,笑着望了她鹅蛋般的脸儿片刻,道:“昨夜兴儿跟甜瓜睡的吧。”
夏晚随即白了他一眼:“你管我们夫妻的事儿作甚?”
郭旺笑的浓眉弯弯,替她端了杯茶过来:“兴儿虽能征战,但性子鲁莽憨直,而且胆子还小,天生怕上司,怕官,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在前线打了几年的仗,全无升职的希望。
你想要图报他当初救你的恩情,所以想嫁给他,这个我能理解。但是,说句顽话也就得了,咱们是兄妹也是亲人,你要真嫁给他,我怕郭嘉将来知道了你还活着,知道甜瓜是他的孩子,要来夺走甜瓜的时候,他帮不得你。”
郭兴那个人是个好人,但就是性子太耿直。
而且,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都好几年了,虽说对外称着夫妻,他始终不愿意接受她。夏晚算是最了解郭兴的,有一句话叫色厉内茬,说的就是他。表面上黑熊一样的汉子,只要一到她跟前儿,手足无措,连大气都不敢喘。
夏晚断然道:“我非是为了图报他救我的恩德才嫁他,他是救了我,可这些年一直是你在照料我,但咱们是伙同做生意,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我和兴儿亦是如此,谁也不欠谁。
便婚姻,这辈子没有,我亦可以过下去,但既兴儿肯在五年前我病的最严重的时候娶我,我就绝不会弃他。
至于甜瓜,一个病孩子,便你大哥知道是他的种,也不会要的。”
郭旺两道浓眉低垂着,崭新的清布褂子,温和方正的脸上一抹苦笑:“我记得当时吴梅跑来闹,要查你的身份,恰好我出去了,只有郭兴在,郭兴便说你是他的妻子,你也就答应了。
如果当时是我在,那如今是不是我才是甜瓜的爹?”
夏晚一脸的愠怒:“没有如果。快去晋王行府给我盯人去,只要晋王回金城,我就要想办法见他,给甜瓜讨药去。”
郭旺道:“关于灵猫香,这个你不必管,我自会从呼延天忠那儿替你讨的。”
夏晚最恨的就是呼延天忠,当面就责起郭旺来:“旺儿,你要说为了让呼延天忠照顾咱们生意,逢年过节给他送点儿银子礼物的我不管,但你绝不可跟他结交或者往来,要那样,咱们的生意就分开,我也绝不要从他那儿讨来的灵猫香。”
郭旺不知夏晚曾叫呼延天忠骗过,还曾刺瞎他一只眼睛,他和所有的人一样,认为太子早晚要登基,郭嘉做为老皇帝的宠臣,也不过一时风光而已。
等太子登基,像呼延天忠这样的人,肯定会一跃成为朝之重臣,到那时还怕找不到灵猫香,还怕找不到好郎中为甜瓜治病?
但夏晚的执意他也不好违拗,闷了半天,抵不过夏晚,郭旺只得点头应了声好,转身走了。
这厢,郭莲和郭嘉已经坐上了去往水乡镇的船只。
正值仲秋,在郭嘉的印象中,正值各类瓜果丰收之时,老郭家的五百亩瓜田里,遍地圆骨碌的瓜滚着,瓜香飘荡在黄河之上,远远就可闻得。
如今没了郭万担,也就没了好的种瓜人,黄河边田地依旧,却被各家租户划的七零八落,种的东西也全然不一样。
郭莲做足了派头,一上船就开始焚自己糊的纸衣,一边焚,一边往河里洒着纸钱,语声凄凄:“嫂子,也不知这些年你和娘在那边过的可好,我和哥哥都无比思念你们,至今,哥哥都还未娶,就是为了给你守孝,徜若你能看到,就托个梦给他,好解一解他对你的思念。”
河风吹着,郭嘉在船舱里,因怕他听不见,郭莲声音格外的大,哭了半晌,居然对着河风喊了起来:“嫂子,你就给我哥托个梦吧,好歹再见他一面好不好?”
身边的丫头婆子们见县主激动的都快要跳河了,自然是连拉带扯的,就要把她给拖回来。
郭嘉和梁清就在船舱里站着,梁清见郭莲扔着扔着,趴在船舷上哭了起来,反而郭嘉面无表情,唇角带着丝嘲讽,冷冷的站在船舱里,望着外面哭个不停的郭莲,就像看个笑话一样。
梁清于夏晚,心里一直怀着沉沉的罪恶感。这些年来和郭嘉相交好,在长安的时候,郭嘉是宿于寺中,寺里当然不能嫖风宿柳,所以倒没见他招惹过什么莺莺燕燕,但也甚少见他思念过亡妻,每每到祭日,也不曾见他焚过一张纸钱。
他道:“好歹是你的妻室,路过她的葬身之处,焚张纸吧。或者今夜她会给你托个梦,告诉你自己托生于何处,何人之家,也好叫你从此放下。”
郭嘉一直望着红山坳的方向:“她到红山坳的那一年只有三岁,穿着件正红色的小棉袄儿,杏黄面的虎头鞋,明媚的像轮满月一样,也不知是谁能忍心把她那么小的小姑娘,送到红山坳那种地方去受苦。”
正红色的小棉袄,杏黄面的虎头鞋,这俩样东西听起来格外的熟悉,不过梁清没有细想,也就笑了笑,指着河题对岸道:“能叫四十多岁的储君追着到处跑的,古往今来也就你了。”
郭嘉远远扫了一眼,水乡镇那一头,堤岸上挤满了人。原本该在鹘州抓灵猫的太子李承筹,金城知县刘一舟,甘州知府,如今只有一只眼睛的呼延天忠等人都在,渡口的栈桥都要叫他们给挤塌了。
他随即道:“传令舵手,就说本侍郎今日不想祭祖了,想去拜恩师,打道回金城,去皋兰书院。”
梁清都要疯了:“郭六畜,你知不知道那是谁。李承筹是当朝储君,皇上死了他就是国君,你都折过多少回他的脸了。
老鸹狂要打破蛋,时人都知道皇上愈老愈抓权,但毕竟他是个古稀的老人,已经昏昧了,而你,徜若写在史书里,就是佞臣,要被凌迟处死,五马分尸的那种。到时候我都救不了你。”
“叫你调头你就调头。”郭嘉断然道。
梁清是皇亲,还是皇帝的宝贝外孙子,当朝金吾卫大将军,对于皇帝的脾性当然格外了解,但他奉皇帝御旨来保护这个中书侍郎,他说什么只得听,无奈,只得传令金吾卫:“调头,回金城。”
就这样,不过一个早上,中书侍郎郭嘉连着两番让太子扑了个空,大摇大摆,又折回金城了。
皋兰书院中,山正陈贤旺正在教授初入学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