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靳重焰,熟悉的压力就会回来,随着两人单独相处时间的增加,伴随着压力的自卑、恼火、焦躁等情绪也会慢慢地浮现。刘念退后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也使得头脑稍稍清醒了一点:“你跟着我?”
靳重焰面无表情地说:“同路。”
既然靳重焰是跟着他进来的,沥青先前说的自然是谎话,他不知自己与靳重焰的关系,绝不可能这么做,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在不弃谷能使得动他的只有袭明。猜不透袭明的目的,却也知道他多半怀疑自己是刘念,说话间更是谨慎。“小人是不弃谷的……药农,蒙谷主赐名,叫藤黄。”
靳重焰道:“进不弃谷之前呢?”
刘念将自己告诉沥青的那一套,含含糊糊地说了。
靳重焰懒得与他兜圈子,直接道:“你从何处得知神宫图?”
刘念头皮一麻,从前积压在心头的无形压力在这具身体死灰复燃,羞愧的血液翻涌上脸,至耳朵,至头顶,手脚却冰冷。
原以为,夺舍是重生。可真的夺了舍才知道,他的重生仍是建立在靳重焰和他父母的惠赐上。没有他们,自己不过是最平凡不过,最卑微不过的山村孤儿。
他久久不答,靳重焰以为心虚,有些急切地问道:“谁教你的?”
是你啊。
那时,他听说靳重焰抓到了一对火麒麟,便想着炼制一副盔甲。可是火麒麟火毒厉害,一定要用阴寒质地的玉石金属做盔甲。他打听了半日,才知道不弃谷有一块仙境冰晶玉,与他的仙境白莲玉同出一脉,但性质阴寒,再适宜不过,便登门求购,被袭明一口回绝。
他犹不死心,又暗地里跑去踩点。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像鬼迷了心窍,一心一意地想要拿到玉石炼制盔甲,让靳重焰对自己刮目相看。
踩点的那次,他发现了公输洞,也发现了洞前幻影迷踪阵。他在炼制上下了不少功夫,对阵法却一窍不通,便向靳重焰求助。当时,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很差,他还住在通天宫山脚下的小村庄里,两人隔三差五地还能见个面。
靳重焰研究了几日,就给了他的破解之道,还问他用来做什么。
他没敢说实话,只说是书中的难题。
靳重焰当上了少宫主,日日夜夜都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细究,将解法告诉他之后就走了。
刘念带着解法潜入公输洞,然后,被抓个正着。
那是他人生中另一次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时刻。
或许是他当时的脸色太难看,悔恨得太明显,将主人都比了下去,袭明给了他一次开口的机会。他再度提出买仙境冰晶玉。袭明不屑地瞄着他:“一个金丹资质,就算拿了仙境冰晶玉又能炼出什么好东西?”
通常,炼制师炼制出来的成品与本身修为相当,也就是说,他是金丹期,炼制出来的玉甲便适合金丹期的修士。这也是他炼制出来的成品无法给靳重焰的原因。
为此,他昼夜研究,总算有了成果,只是把握并不是十分大,不敢告诉旁人。事到如今,却是不说不能了。他道:“我有个方法,可以炼制更高级别的法器。”
袭明狐疑道:“哦?”
刘念从玲珑囊拿出了个适合元婴期修士的匕首。
袭明接过来,眼睛一亮:“你想要仙境冰晶玉也可,条件是我要你越级炼制的方法。”
仙境冰晶玉再珍贵,也只是天地灵宝,而越级炼制的方法却真正是所有炼制师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这桩生意刘念是极亏的。但自己私闯公输洞在先,自然没有与袭明讨价还价的权利,更何况,他对仙境冰晶玉志在必得。
“好。”
“还有,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在不弃谷看到你。”袭明冷着脸道,“任你再才华横溢,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个贼。我不弃谷最不欢迎的就是贼。”
“……我发誓!”
刘念自顾自地发呆,让被忽略的靳重焰气得双眼直瞪。
看在他可能与刘念相识的份上,靳重焰强自按捺住怒火,口气生硬地问:“教你的那个人,是刘念吗?”
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刘念顿时一激灵,抬眼看靳重焰。
靳重焰也看着他,秀气的眉眼隐藏着怒火。
从靳重焰八岁开始,自己就开始怕他这个表情。
明明还是个小人儿,偏偏就有盛气凌人的架势。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意识到,他养的并不是一个小哭包,而是披着小哭包皮的仙童。
仙人的孩子,就算一时落难,最后还是要回到仙境,与那群仙人在一起的。而自己,就算披上了修真的皮,骨子里还是那个别家合家团聚,自己单孑独立的山村孤儿。
这么多年过去,他与他的本质变得越来越清晰,所以距离才越来越遥远。
靳重焰刚刚问的是,教他的人是不是刘念,其实是排除了自己是刘念的可能。
不管他与靳重焰最后走到了哪一步,这世上,真正记挂刘念的也不过靳重焰一人。
若是,在靳重焰眼里自己都不再是刘念,自己又何必再惦记着刘念的种种?
刘念突然透了。
自爆金丹时,是走投无路,他是留着遗憾想要重新再来。
夺舍成功时,是死里逃生,他是真心感激上天,想放下一切。
而现在,却是真真正正地看透了两世为人的自己。
纵然他身上还背负靳重焰的恩德,纵然靳重焰还没有忘记自己,纵然他们之间还有些看不见道不明的千丝万缕,他和靳重焰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碧霄山别,相忘江湖。
他和靳重焰,从来不是对错之分,而是云泥之别。
刘念的神色很平静,靳重焰却有种他在哭泣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