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祥公主还亲自为她介绍在场的女客,有某某王妃,某某郡王妃,某某国公夫人,还有朝中大臣的女眷,饶是顾香生记忆力再好,这么多人看下来,也有点头晕眼花,但总算将人都认了个大概。
“是不是有些记不住?无妨的,等会儿若是有人过来给长公主请安,我再为你介绍一次。”嘉祥公主见了便笑道。
宴会开始,歌姬先上场献舞,赛宠的还要往后放一放,顾香生便与嘉祥公主小声聊了起来,后者对她在邵州的经历很感兴趣,顾香生不免多说了些,嘉祥公主听得一脸羡慕向往:“难怪陛下要封你为济宁伯,便是与男子相比,你也不遑多让啊,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勇气和能耐便好了!”
顾香生笑道:“什么勇气能耐,那都是被逼出来的,若是可以,谁不愿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嘉祥公主便叹了口气:“说得也是。”
顾香生见她欲言又止,仿佛有难言之隐,却因刚刚相识,也不好交浅言深,问起别人的*,便只能不说话。
送上来的热食源源不断,其中有一道烤鸭十分美味,近似于后世的片皮鸭,皮脆肉嫩,她们都多用了几筷,嘉祥公主也恢复笑容,方才的叹息声似乎只是顾香生的错觉。
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长公主便命人将筵席和歌舞撤下去,又将隔开男女宾客的屏风撤去,这才真正进入赛宠的□□。
公主府下人训练有素地将场中铺上几条红毯,各家带来的宠物需要从规定的□□出发,抵达规定的终点,中间还有一些胡椅苹果之类的人设障碍,最后以越过障碍最少,抵达终点最快的宠物为胜。
这是最常见的玩法,素来为达官贵人所热衷,还有人现场开了盘口下了赌注,偶尔也会有冷门的情况出现,这样的游戏在魏国南平那些地方也有,顾香生不算陌生。
各家带来的宠物五花八门,最常见的自然是猫和狗,还有人带小猪或狐狸的,现场登时热闹起来,平日里正襟端坐的贵人们,此时个个兴奋起来,挽起袖子恨不得亲自下场,连带站在外围的女客们也都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场中,同样兴致勃勃。
不过这屏风一撤,男女客再无隔阂,时下民风开放,齐国比魏国又要更上一层,更何况又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必避忌,但顾香生瞧见了夏侯淳的目光也正往这里瞧,登时便有几分兴味索然,她虽然不怕对方,可也没必要跟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人死磕,便借口更衣,对嘉祥公主打了声招呼,起身往前院走去。
出了这里就是前院的园林,时下达官贵人的宅第布局大抵如此,她索性站在廊下看池边的锦鲤,竟也看得津津有味。
冷不防不远处有人道:“四娘。”
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顾香生下意识循声望去,微微一愣,微笑寒暄:“安乐侯,好久不见。”
仿佛被这个称呼刺激了一下,一瞬间魏善的神色掠过一丝黯淡,也跟着点点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尚可,多谢关心。”
两人之间实无别的话可说,即便是少年时那一段时光里,她和魏善也远远谈不上知交,后来入了魏宫,她理所当然站在魏临一边,与魏善天然就是对立的立场,非为私怨,只因皇权。
如今时过境迁,彼此都算是齐国降臣,谁也没比谁高贵,但也没有因为曾经同是魏人,就有许多话题可讲。
有什么旧可叙呢?难道聊刘贵妃当年怎么陷害她,还是聊魏临是如何扳倒魏善而登上皇位的?
不知怎的,顾香生忽然涌起一股好笑的感觉,却丝毫不带半点讥讽,而是想到了一句话。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们现在,可不正是如此?
然而顾香生心境平和,不代表别人也能彻底抛开过去。
看着她微微卷起的嘴角,魏善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刺眼,忍不住道:“你可知你弄出那火弹,会令多少魏国百姓死于非命?将来若是魏国有何不测,你于心何安?”
☆、第123章
顾香生没料到他竟会问出这种问题,好笑反问:“你娘还好吗?”
这话乍听起来有点像在骂人,魏善不防她会问这种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好是愣了一下。
顾香生却接着道:“我离开魏国的时候,刘贵妃依旧待在她的麟德殿里,虽然被软禁起来,但起码性命无忧,她从前为了你,屡屡设计陷害魏临,魏临自然恨极了她,现在几年过去了,她和同安公主都还好吗?你有没有关心过?”
魏善皱起眉头:“我自然会设法将她们救出来!”
顾香生:“你想怎么救?你现在连魏国疆土都拱手送人,难道去求齐君救人吗?刘贵妃为了你,可算是将自己后路也给切断了,你在外面造反那几年,可曾想过你母亲和妹妹的安危?”
魏善怒道:“这一切还不都是魏临逼的!若非他蛊惑先帝,将我逼得走投无路,我如何会这么做!先帝明明是属意于我的,否则他又如何会废太子!你以为这些年在外头,我就不牵挂母亲和妹妹的安危吗,魏临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她们侥幸得活,还不知道要遭受什么折磨呢!”
顾香生摇摇头:“单凭这一席话,你就远不如魏临。败了便是败了,再找任何借口也是枉然,魏临占了名分之先,性情又足够隐忍,先帝加诸在他身上的那些猜忌怀疑,他都默默承受下来,换了你,只怕早就忍不住了,他能得皇位,自然是应有之义。”
魏善冷笑:“你都被他舍弃了,还能为他说话,这份情意可真是令人感动,可惜他远在千里,莫说听不见,即便听得见,身边有了新人的他,也不会为你有半分动容!”
顾香生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动容与否,跟我又有何干?你总是这样,魏善,我们自少年时相识,虽然谈不上至交好友,可我对你也算有几分了解。刘贵妃虽然老谋深算,对你却极尽爱护,你也因此养成容易冲动的性子,少年时尚且还能谈得上真性情,但随着年纪渐长,这份冲动却渐渐变为极端,刘贵妃给你灌输你也有权争夺皇位的想法,却没有教你相应的能力,魏临虽为太子,从小却没了娘,处境的艰难反而令他谋算隐忍强你百倍,这是你争不过他的原因。便是重来一次,结局依旧如此。”
她无视魏善越发阴沉的神色,继续道:“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既然没有自戕的勇气,选择了归降当顺臣,那么自此以后就彻底抛掉过去,好好活着。看在过往交情上,我提点你一句,别自作聪明又满怀怨念,否则被人看出来,谁也救不了你。”
魏善冷笑:“不错,我现在是降臣了,我输给了魏临,但起码我没有拿着魏国百姓的性命当儿戏,我没有让他们为了我自己的私欲拼死抵抗到底,你呢,顾氏火弹一献,立时闻名天下,你道魏国人会怎么看你?因为跟魏临的私怨,便将怨气发泄到百姓身上,助纣为虐,不知你午夜梦回时,可会梦见血淋淋的残肢断首向你索命?”
一个人颠倒黑白,竟能至于此,顾香生觉得方才和他说话,完全是个错误。
自己认为相逢一笑足以泯恩仇,别人却未必这样认为。
魏善虽然也降了齐国,但他从未真正清醒认识过自己的处境,总还留恋在过去的繁华里,甚至认为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时运不济,方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被刻意扭曲,顾香生并不生气,反而觉得遗憾和怜悯。
遗憾的是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当年冲动却还保留几分纯真的益阳王,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怜悯的是魏善的遭遇非但没有将他磨砺得像夏侯渝那样心智坚强,反而变得越来越喜欢钻牛角尖,心性也随之偏狭,这就注定了他如今的结局。
“你方才提到的火弹,我是从一本古籍上所见,并未隐瞒其配方。当日邵州官员,乃至参与制作火弹的工匠都知道,别说齐国想要,就是魏国想探听配方,也不是没有法子。另外,它现在只能用于守城,无法用于攻城,就算齐军现在要攻打魏国,这种东西也暂时派不上用场,即便想要改进为适合攻城的火弹,也需要耗费起码数年时间,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的,只怕在那之前,反倒便宜了魏国。”
她平淡地说完这番话,不想再与对方多加纠缠,转身欲走。
身后却忽然有人接下她的话:“安乐侯,你分疆裂土划地为王时,何曾想过魏国的百姓?你向邵州求助要求邵州将万人敌卖给你时,你何曾想过可能会因此丧生的人命?你将江州拱手送人的时候,又何曾考虑过魏国百姓的意愿?别人能指责她,唯独你魏善没这个资格!”
这声安乐侯叫得分外讽刺,顾香生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夏侯渝款款走来,面上带着客套疏离的笑容,字字句句,如针刺血,刺得魏善如鲠在喉,无话可说。
遥想当年在京郊猎场上,他是意气风发的益阳王,倍受皇帝宠爱,更隐隐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呼声,而夏侯渝不过是敌国质子,名为皇子,实际命如草芥,无人关心,只会怯懦躲在顾香生身后,连魏善也不曾多看他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