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入流,是一种代称。往边疆派官叫做流外;与之相反,长安的官员,就是流内官了。从外调内,这个过程,就叫入流。
“确有此事。”郑珣毓回答。“可陛下的谕令早就发出去了,李相现在问的意思是?”
“这批入流官员,很快就是咱们的同僚了。”李庭委婉地转圜了一句,“所以我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长安?”
“这可不一定,要看路程远近。”郑珣毓很客观地指出了这个问题。“而且,不是所有的流内官都能成为咱们的同僚。”
按照大盛律,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平素的早朝。李庭贵为尚书仆射,肯定不会和一个从九品的官员扯近乎说是同僚。
“那……”李庭一脸欲言又止。
其实在李庭提到入流官员时,郑珣毓就猜出了对方的真正意图。绕弯子也绕够了,他便直接道:“李相,其实你想问的是两位国子司业吧?不管是钦州还是峯州,这路都是最远的。若是李相想和故人叙旧,怕是得再等等。”
要不是李庭被郑珣毓当面戳穿多次,这时一定能气得跳起来。不过现在,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和元光耀及顾东隅是故人?呵呵,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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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元光耀和顾东隅,他们当然不知道长安城里变成了什么样、里头的人对他们回去又持什么态度。
事实上,峯州距离长安差不多有四千里路,他们在路上走了超过一个半月,这才堪堪进入关内道。长安位于关内道南部,离南面的山南道约莫六七十里。跨越它们的边界线,也就意味着,快到都城了。
眼看天色渐晚,一行人便投进了旅社。他们都赶路赶了那么长时间,实在没必要在最后一天折磨自己——
没错,就是折磨。这么长的旅途,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都能把人累死!
至少元非晚是这样。本来,元光耀安排她坐车,但路上崎岖险阻,马车颠簸得厉害,差点把她骨头都震散架了。后面她实在忍不了,好说歹说,才让元光耀也同意她骑马。
虽然有点磨大腿,但总比颠得晕头昏脑再吐得一塌糊涂要好吧?
元非晚这回深切认识到了左迁岭南的可怕之处。什么瘴气厚虫鼠多都是废话,光路上就够让身体不太好的人呜呼哀哉。怪不得她当年水土不服呢……这么折腾,不死也去半条命!
这么想的人,当然不止元非晚一个。只不过,越临近长安,这种感觉就越微薄。原因别无其他——
长安是个好地方,可比岭南有诱惑力多了!
“再有一天路程,咱们就能到了。”在给元非晚打理湿漉漉的长发时,水碧这么说,不掩欣喜。“明天日落之前,就能进城。”
元非晚盯着客店模糊不清的铜镜里自己的容颜,闻言动都不动。“嗯。”
谷蓝把用过的水盆端出去,此时进来,刚好听到一些话尾,便笑嘻嘻道:“大娘,婢子都迫不及待了呢!”在四五个月前,她刚进元府时,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快进京!
一定要说的话,谷蓝大概是她们三个中最适应长途旅行的人。因为干农活出来的身子骨摆在那里,底子是最好的。
听她这么说,倒叫元非晚想起些别的事。“既然明天就要到了,那有些事我今天就该说。”
“仅凭大娘吩咐。”水碧和谷蓝齐声道。
“回了长安,自然是好事。”元非晚道,眼珠转动,盯着镜子里的其他两人,“不过,长安可不比岭南,人多口杂是非多。便是小小一件事,在有心或无心的推波助澜下,也可能有很大的后果。所以,你们皮都给我紧着点。”
“婢子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行差踏错。”水碧立刻道。
“婢子知道了,一定不给大娘添麻烦!”这是谷蓝。
听着两句郑重的回答,元非晚满意地点了点头。“具体的规矩,等回到城中府邸时再说。反正你们要记得,阿耶是被夺情起复。为了避免流言蜚语,就该比平常的入流官员更小心。”
水碧和谷蓝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点头。
所谓夺情起复,就是皇帝一定要把原本该丁忧在家的官员拉出来干活。这不是没有先例,但百善孝为先,一个做得不好,就会落人口舌。
两个多月前,元府二房起了一场大火。其他人都没事,然而住在独门小院子里的老夫人没能救到。
事实上,等众人发现时,火势已经太大,实在无能为力。以至于最后那火是自己灭的——四周都是石墙,它没能蔓延出去,便直接把院中事物烧了个一干二净。老夫人的遗体也不能幸免,最后就找到了几根比较大的骨头。
这种意外,意外得太彻底,什么有用的线索都被烧光了,以至于官府仵作都闹不清起火原因。反正火势之大,所有人有目共睹,便只能默认灯油倾覆、无意走水,然后老夫人不幸身亡。
原本,作为老夫人的贴身侍婢,水红和水碧对此得负一大半的责任。可是老夫人之前自己亲口撵人去外头住,元府其他人都可以证实,这玩忽职守之罪便不了了之了。
在这件事里,最占便宜的当然是水碧。她前脚刚把东西收走,后脚就起了把能将一切蛛丝马迹都掩盖的大火,实在再走运不过。
而作为对比,她当然知道,这火起得过分快了。
当时元非晚听她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就有些猜出来了。“你刚出门不久,回头火就成了滔天之势?这意思是,有人放火?”
虽然水碧有些心惊肉跳,还是点头了。“八九不离十。”至于谁放的火嘛……她光是想,就觉得脊背一阵颤抖。
老夫人做下的奇葩事情太多,元非晚一时也不能确定是二房还是三房做的——所以说,树敌太多也是麻烦!“等过几天,自见分晓。”
水碧当时没有明白,但隔了两天就明白了。因为,在大火过后的第三天清晨,元府三房打包收拾完毕,城门一开便出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元光进并没有卖掉他们的宅院,所以嘉宁县百姓都认为,这大概是因为最近元府事情太多,元光进认为宅子风水不好,就先搬走了。
然而元非晚不这么想。三房经济状况捉襟见肘,若是可能,他们一定会先处理掉手中的地契。如果他们没出手,那只暗示了两点可能:其一,没时间找买家;其二,避祸!
不管是前一点还是后一点,三房要离开嘉宁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试问,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向宅在屋里、哪儿也不愿去的元光进跑得这么快?只可能是杀身之祸吧?而他们做了什么,才会导致杀身之祸?
“火是他们那边的人放的。”元非晚判断,“但不是三叔,很可能也不是三婶。那么,就剩下……”
“……三娘?”水碧不免觉得惊恐。元非鸢才十二三,能有这么丧心病狂?
但元非晚不这么想。论起丧心病狂的程度,老夫人才是无出其右。如果真是她三妹放了那把火,也只能说明老夫人把三房逼急了——
先是给张婉之下毒,后面八成又闹了什么事。元非鸢年纪小,气急了,便来了个依葫芦画瓢……考虑到实际情况,放火和下毒在老夫人身上确实是差不多的效果。左右烧的是二房的财产,而以二房平时对三房的态度,元非鸢有什么可不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