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薇的眼睛亮了亮,随即握住吴医女的手:“我要见孟将军。”她顿了顿,一字一句的接着道,“我要去前线,我想亲自去找他。”无论生死。
吴医女被她斩钉截铁的语气所震住,本还想拿她腹中的孩子劝导一二,想了想却还是止住了声,起身去找孟将军。
沈采薇慢慢的坐起来,靠在软枕上,这时候她才发觉了自身的虚弱——看样子,她至少昏迷了一二日。她慢条斯理的抬手从床边的案上倒了一杯温水,咽下几口,稍作调息。等身子稍稍舒服了一些,她才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胎记——美人镜。
她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忽而喃喃自语道:所以,这是我这一次的死劫?若得过,再无可忧;若不过,红颜薄命?她垂下眼,细长的眼睫一根根的垂落下来,遮住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外头战局激烈,孟将军好些天没休息好了,这会儿敌军暂退,他本打算闭一闭眼,听到沈采薇醒了却也一个激灵,连忙过来了。
沈采薇这时候早已在心里把事情想清楚了,她坐在床头,听到推门声便放下茶杯,抬头轻轻一笑:“将军。”她昏迷几日,容色憔悴,可这一笑之间依旧是难以掩饰、超脱于皮囊的美丽。
陋室生光,不过而已。
孟将军这一刻忽觉面红耳赤——虽无绮念却也为那美丽而震动,那是人的本能。好在,他面上满是尘土和血迹,又有乱糟糟的胡子和头发遮了一大半的脸,那黝黑的面孔根本看不出那一点儿的红。他很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首先开口道:“我听说夫人打算去前线?”他估摸着沈采薇大约是不知道前线的概念,只得实话实说的劝道,“夫人有所不知。居庸关如今也算是战事激烈,戎族几番来战,日夜都不停息。可是前线比这更危险,至少居庸关易守难攻又有粮草人马,还是守得住城,夫人在城中也还算安全。路上那些可能遇见的危险就不提了,前线那些城池,大多都是拿命去填,来来回回,不知几经易手。夫人如今又是有孕在身,还是保重自身才好。若有万一,那才是追悔莫及。”
沈采薇摇了摇头:“我是医者,保命还是会的。”她抬起眼郑重的看着孟将军,随即起身行了个大礼,“我是个死心眼的人,绝不相信景行就这般而去。无论生死,我总是要亲眼见过方才甘心。还望将军能够成全一回。”
“夫人......”孟将军手忙脚乱的去扶人,随即又发现自己满手的血迹泥土,手足无措的道,“夫人何必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了.......”
沈采薇只是定定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还望将军成全。”
孟将军烦的不行,伸手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长发,只得咬了咬牙:“既然夫人都已经下了决心,那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只是,还请夫人先把身子养好,稍作准备才是。”
这话不用孟将军说,沈采薇也清楚。她得了许诺,心中定了定,犹豫了一会儿便又和边上的吴医女说道:“有吃的吗?稀粥就好,我有些饿......”
吴医女面露惊喜,连忙点头:“有的,我这这就给夫人端来。”能吃就好,那就代表还有活下去的信念。
沈采薇想了想,手指轻轻的抚了抚小腹,开口道:“顺便给我一副笔墨,我写几个安胎的方子。”这孩子来得太巧,这两个月她本就忙得脚不沾地,之后还因为悲痛过度昏了几日,若不是自己之前还算身体健壮又注重养生,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吴医女满心欢喜,自然无有不应,连连应是,连忙转身去折腾了。
既然已经准备去前线,总是要先把安胎的药做出来才好,她真心希望能够亲口把这个惊喜告诉李景行。
也许,等战争平息的时候,他们可以带着孩子再次路过那片荒野,告诉他(她),他(她)是那一夜从天上落下的星辰。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175
有句话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沈采薇才初到阳和就正好遇见了戎族攻城和彭元帅昏迷。
彭元帅虽早已是沙场老将但到底是年事已高,这次几番折腾早已是劳累不堪,但他一意挂念战局,事必躬亲。日前敌军攻城之时,他亲自上城督战,不知怎的却被混在军中的奸细射了一箭,奸细虽是被乱刀砍死了,可彭元帅现今都还在躺在床上不醒,随行的几个军医束手无策,反倒是越拖越危险。
沈采薇一来,就被几个知情人请去了。
“早闻夫人乃是贺先生的高徒,元帅如今病情垂危,还望夫人能够去看一看。”因着如今这危急的战局,那些个昂扬威武的八尺大汉也都红了脸,只是一脸恳求的看着沈采薇。若说他们有多么相信沈采薇的医术那倒也没有,不过是因为如今情况危急,他们也是实在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够死马当活马医一医。
沈采薇自然没有推却的道理,微微的点了点头:“值此之际,正是义不容辞。”她这一路颠簸,此时也来不及休息,只得从袖袋中掏出一瓶药,先吃了一颗保胎的药丸,稍稍缓了缓声气。
如今城外戎族真是列阵攻城,炮声和嘶吼声隐隐约约,可是城中那大将军府却依旧是戒备森严,五步一岗,沉静如同寒冰渊底。沈采薇随着那几个披着锁子甲的兵士进了戒备森严的府邸,小心的饶了一段路方才进了屋子,见到了躺在屋子里面的彭元帅和围在哪里的一屋子军医。
沈采薇也没理会那些旁人,径直走了过去,照例的望闻问切之后方才斟酌道:“我有一法能够暂可一试,只是这法子不过只有五成把握,余下的还需看元帅本人。”
床边站着的正是负责彭元帅的随行军医林大夫,他听到这里却是冷哼了一声:“小娘子还没学会什么本事就会说大话了?你这话说得到好听,五成把握,余下还需看元帅本人?如今城外战局危急,若是元帅有个万一,阳和城怕也守不住,你一个小娘子担当的起吗?”
沈采薇只是冷冷的回看了他一眼:“依我所见,元帅初时病情并非如此危急,若非你等畏手畏脚,以至于拖到如今气血两虚、伤势恶化,何至于今日这般需要行险的地步?如今大厦将倾,我虽不才却也愿意戮力一搏,总比你等坐以待毙的好。”
“你,你!”林大夫这一次的随行军医里面只他的医术最是高明,平日里那些人见着他都是毕恭毕敬,且他过去又读过几年书自觉与那些粗人不同,越发傲气起来。这回被沈采薇当面驳了面子,他忍不住气得拂了拂袖,愤愤然的骂了一句,“好好好,我是说不过你!你既有本事,我退位让贤便是了。”
换句现代话,大概就是:youcanyouup!你行你上啊!
沈采薇冷眼旁观着这人气冲冲的离开,神色不动:“你们替我准备一些东西,我等会儿给彭元帅施针,刺激穴位,试着能不能将他催醒。若元帅大人意志坚定,能够维持住清醒意识,之后再用以汤药温补,大概能够撑过这一段时间。”
守在两边的几个护卫见着沈采薇先是几句话气走林大夫再是卷袖子拿针灸用具,一时之间差点跟不上这雷厉风行的步奏,只得怔怔的应了一声。
沈采薇对着他们倒是没什么脾气,只是徐徐的报了一串的药名,让人记下后赶紧去快火煎一碗来,自己则是将手中的银针消毒之后亲自动手扎起针来。
她这套针法还是贺先生的独门绝技,可以短时间内催发人的生机,若是病者体弱昏迷不醒,那就正好可以用上。只是,副作用也很大,若是病者没有坚定的意志熬不过那种疼痛,那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这一整套针法坐下来,顺序穴位全都不能错,沈采薇本就奔波劳碌了一整日,从马车上下来后就连一口水都没喝过,现下劳神劳力的扎了半套的针,只觉得额上薄汗层层,握着针的手都有些颤了。
她知道自己这状态是不太好,尤其是腹中还有孩子,不自觉的伸手护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腹部,她咬咬牙只得用没握针的左手取了一颗安胎药先服下,心中稍定之后立刻就一口气把接下来的针给扎完了。
大事成了一半,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手一松,银针就从手上掉下来,差点扎到自己脚上。沈采薇就着边上的人的搀扶站稳了身子,深深的吸了口气,稳住声调,接着问道:“药好了吗?”
外头的护卫端着滚烫的汤药急匆匆的跑进来,高声应道:“好了。”抬脚小跑着递了药来。
沈采薇让人把彭元帅扶起来,灌了几口汤药进去,这利落的模样倒是叫一边的人颇是惊诧:这些日子,彭元帅牙关紧咬,统共也就喝了一些米汤和少许的汤药,这一回喂药倒是简单了许多,显是刚才施针有了功效。一旁没走的几个军医不由的心中暗暗咂舌——都说名师出高徒,这李夫人年纪轻轻的倒真说的是上医术高明了。
沈采薇却没有吭声,默默的候在一边——若是估计的没错,彭元帅大约也快要醒了。
果然,不过片刻,一直昏沉的彭元帅忽而睁开了眼。他目中带着一丝迷茫之色,随即便又清醒过来,锐利宛若刀剑的目光掠过屋中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床前满面惊喜的护卫身上,匆忙问道:“如今战局如何了?”他一心惦念战事,自然是不问自己先问战局。
只是,到底是大病初醒,彭元帅的声音沙哑而虚弱,隐隐带着一种宝剑锋从磨砺出的锐气。那护卫听在耳中只觉眼中湿润却也不敢耽搁,立刻应道:“自元帅昏迷,戎族那边得了消息便便日夜叫骂攻城,城中将士亦是担忧元帅,军心不定。若元帅再不醒,阳和城怕也要守不住了。”
彭元帅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护卫,吃力的伸手把眼前的汤药一股脑的喝了下去,觉得精神稍好便厉声道:“还不去取我的甲衣来?”
那护卫哪里敢应,跪倒在地,苦苦求道:“元帅伤情未愈,还望保重才是。”那甲衣少说也有十多公斤,以彭元帅目下的身体状况如何支撑的住?
彭元帅却是虎目一瞪,扬声呵斥道:“你可知道,戎族铁蹄之下,我大越多少无辜百姓为之丧命?你可知道,为了夺回这阳和城,前后有多少将士为之浴血舍命?你可知道,如今居庸关下,戎族可汗虎视眈眈就盼着长驱直入,兵临京都?我等既从军,自当有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之念,安敢惜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