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蘅本就是拿着账本装样子,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怎么就想着喂鱼钓鱼啊?”她笑弯了腰,不由伏在沈采薇的肩头,细声细气的说话,“要不然,她们大人一起开宴说话,咱们姑娘家备一艘小船,一起去荷花池里采采荷花?”
这倒是好主意,只是操作起来又多了些许事情,尤其是要防着人落到水里。她们几个便拿着事再和吴嬷嬷商量了许久,等说完了事,都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温淡而惆怅,天际一侧被染成橘黄,一条线拉得长长的。微光洒下了,将窗边黄梨花木制的书案照得透亮。案边正好摆着一盆君子兰,红色玛瑙做的花盆,映着薄薄的光,格外的静美。而那本就有些橘红的花瓣被那浅红的夕光一照,更显目了,仿佛叶片上都缀着一层浅浅的光晕,鲜嫩的要滴出水来。
沈采薇揉揉眉心,抬头一看窗外的天色,不由叹气道:“这时间过得倒是真快。”一下子又是半天,她还有许多事没做呢。不过这管家的确是件需要学的事,沈采薇重新打起精神,就着请客的名单和沈采蘅分了写帖子的任务,转头各自努力去了。
晚上沈三爷回来,见着家里两个丫头全都不见人影,一问才知道两个女孩儿都是呆在房里些请客的花笺,不由失笑。
裴氏接了他的外衣小心挂好,温声说了缘由:“也是老太太催着我。家里还有两个姑娘呢,都上了女学,也是时候该多见见人,叫各家的夫人心里有个底。”
裴氏这时候办宴会也是含了些旁的意思。大嫂宋氏几个孩子的婚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可剩下的几个孩子却还都没个着落。沈三郎过了年就是十四,但他是男孩儿,有了功名才能有门好亲事,到也不急在一时。但沈采薇和沈采蘅都已经上了女学,认真论起来是可以考虑起亲事了。
虽然裴氏心里边颇是看好沈采薇,本也想着等她女学结业再说——说不得到时能得个女学结业的魁首,再论起亲事却又高了一筹。可沈老夫人有些等不及了——京里沈二爷这个亲爹就是个不讲理,沈老夫人也是想着趁着自己精力还好,先替可怜的二孙女把亲事订下了,也省得再担心其他。裴氏想想自己不着调的女儿,便也干脆的应了下来。
沈三爷听着,不由有些惆怅,面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长长的出了口气:“吾家有女初长成,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裴氏正拧了帕子替他擦脸,听了这话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力擦了擦他的脸:“三爷这是不舍得了?”
沈三爷也不计较这话里的调侃,拉着裴氏坐了下来,认真答道:“是有些不舍得,都是咱们辛苦养出来的姑娘,却要便宜了别人。”他和裴氏感情好,这个年纪了,说起情话了也讨人喜欢的很,“现在想来,还真要感谢岳父岳母,愿意把夫人嫁我。”
裴氏低了头,含羞瞪了他一眼,嘟起嘴:“你就说的好听。”她脸一红,面上还带了几分少女的娇气。
沈三爷安静的看着她,轻轻一笑,然后搂了她到怀里,伸手拉着裴氏的纤细白皙的手,十指交握。他温声说道:“我从来说到做到。当年夫人嫁我之时,我便说过,要叫夫人一辈子无忧无愁,还和在家里一样。”
是啊,自嫁到沈家,虽然也有思乡之苦,可过起日子来却也真说得上一个“无忧无愁”。裴氏的心仿佛也被那柔柔的灯光给照得软了,她伏在沈三爷怀里,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心跳声,不自觉的应了一声:“嗯。”声音轻软软的。
耳鬓交磨间,仿佛骨肉交融,便是心跳都依稀连在了一起。
自我嫁君家,此生再无忧。
☆、48
这厢裴氏和沈三爷浓情蜜意了一晚上,那边沈采薇却写花笺写得手腕酸痛。
好不容易写完一叠,她自个儿却忽而起了点兴趣,专门又从外边寻了沈采蘩送她的有花香的墨,挑了一块荷花香的,用笔沾着墨水在花笺落款处花了一朵小荷花。
许多张的花笺,上面的荷花却是各不一样,或开或合、或立或弯,虽只有寥寥几笔却也别有逸趣。且那花上头正好是一句“守得莲开结伴游”,互为映衬。
沈采薇自个儿瞧得颇是喜欢,忍不住又拿起几张细细的看了看,觉得没问题了才很是满意的交给绿焦:“把这些拿去熏一熏就好了。”
绿焦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花笺上面的字迹和荷花,不免笑着道:“姑娘的字和画又进益了许多呢。”
沈采薇漫不经心的反问了一句:“你这都看出来了?”她虽每日练着却也不觉得自己的字有多少进步。
绿焦的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儿,接口道:“奴婢虽不懂这些,好看和不好看却是知道的。”
绿衣正好拿了药膏来要给沈采薇揉手腕,听了这话不免失笑:“姑娘快别听她胡说......她这人看什么都觉得好看,上回绿袖描了个兰草图,她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沈采薇身边,绿焦和绿衣都是拿一等的例,只是绿焦小时候跟着她娘在沈家外边的庄子过了一段日子,平日里虽然稳重大方却也颇有些“野气”。绿衣却是一直在沈家长大的,养了个端正文静的脾气。
“的确挺好看的啊......”绿焦呐呐的说了一句,不由红了红脸,然后才急匆匆的拿了花笺往外间走去。
绿衣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拿着药膏涂在沈采薇的手腕上,一下一下的揉着:“府上的人都说大姑娘如何如何的用功勤奋,奴婢瞧着,姑娘这认真的劲头也不比大姑娘差。只是姑娘年纪还小,身子还需养着呢。”
药膏是淡淡的乳白色,涂上去的时候清凉的很,绿衣的手法又很不错。沈采薇舒了口气,这才转了带笑的声气来说话:“你们这都是约好了的,今晚上专门来给我灌迷汤?”
绿衣抬了头,长长的眼睫向上一扬,露出笑容道:“姑娘说什么呢,我就是瞧着您一整天都忙着,没时间休息,心里边心疼罢了。”
沈采薇摇摇头:“大姐姐才是真刻苦呢。我一贯是早睡早起,大姐姐那边的灯往往都要比我晚半个时辰熄,起得亦是比我早。”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顿住了声,不再说话。
绿衣一时答不上话,抬头瞧了一眼,只觉得灯光仿佛无色的潮水,缓缓的浸染上来,层层叠叠,一点一滴......沈采薇本就白皙如玉的面庞上面依稀浮动着一层的薄薄的光,犹如明珠生晕,颜色动人。
仿佛是被那光色所灼,绿衣不自觉得垂下了眼,手上亦是用了点力。
沈采薇见她揉的认真,笑了笑,收回手道:“随便揉一揉就好了,等会儿还要沐浴呢。”
绿衣也不在意,认真的服侍着沈采薇起了身:“不要紧,沐浴之后我再给小姐揉一揉好了。小姐每日里要练字作画写文章,一整日下来,手腕和手指都需要好好的揉一揉呢。”
沈采薇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开口叫人准备一下沐浴事宜,早些休息。
美人镜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日积月累的。沈采薇每日里沐浴的时候固然是忍着剥皮抽骨的疼,可每一次疼痛过后也都能清晰感觉到美人镜对自己的改变,甚至,有时候揽镜自照,回忆前世,她都能清楚明白的发现镜子里自己的五官比之前世更加精致秀美。
那是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前世的自己已经在她得到美人镜的那一刻,开始渐行渐远了。
而且,自从进学一来,她已经能感觉、接触到一些美人镜的功效和要求。
她学琴棋书画,可以养出文气,文气可美人面,使得身无瑕疵;她忍受疼痛之苦,可以洗凝脂正骨骼,使得肤质、骨骼更胜从前;她不行恶事、随心而动,可以养心魂、正神气,使得姿仪更美。
当然,这些也都是需要代价的。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美人镜改造出来的美人都是真正的美人,亦是有着与那诗颇为相近的命数。沈采薇此时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了感觉:自己的未来会有一劫,若是过了,一生无忧,若是不过,那就真的只能说一句“红颜薄命”。
所以,沈采薇也真不知道若是当初自己能够选择,是否会接受美人镜。
忙了一日,沈采薇早就已经累了,也没再纠结下去。她忍着痛洗了澡,然后就躺到床上睡觉去了——她的安排表上,明天还要去练一练箭呢。最近忙成一团,都好些日子没运动一下了。
第二日早晨起来,沈采薇和沈采蘅照例陪着裴氏一起用早膳。
裴氏喝过一盏五果羹,随手拿了一小碗的燕窝粥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
沈采薇偷偷瞥了一下裴氏的脸色,见她面有红晕,必是昨晚过得十分愉快。所以,沈采薇用完膳之后就趁机和裴氏说了自己的安排:“今天天气也不怎么热,我打算去练会儿箭,等迟些去陪祖母用午膳。”
裴氏点了点头,摆摆手道:“你年纪小,可不能多练,伤了骨头就不好了。我当初叫了人来教你练箭,可只是想着让你锻炼锻炼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