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好听,语速却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令人能够感受到她的决心。
王氏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娘跟你走,你去哪里,娘就去哪里。”
阿宝站着一边,眼睛清澈沉静:“我也跟着姐姐,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玉芝心潮起伏,一股似酸似涩的感情弥漫在她的胸臆之中,令她险些落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暴喝:“滚!滚出去!滚出我的家!”
是陈耀祖的声音,声音很大,炸雷一般,却又带着说不清的悲怆。
玉芝和王氏当即站了起来。
玉芝思绪如电,当即交代阿宝:“阿宝,快去把大门打开,大开着,然后你赶紧过来!”
阿宝答应了一声,急急跑了出去。
玉芝很快就听到拔出门闩的声音和门轴转动发出的“吱呀”声,随着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阿宝急急跑了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我把门打开了!”
这时候陈耀祖的怒吼声越来越近,中间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乱糟糟的的说话声辩解声嘲骂声,玉芝听出来陈富贵的声音:“陈耀祖,你敢不孝顺爹娘,老子现在就去官府告你忤逆!你等着!”
回答他的是陈耀祖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滚!”
玉芝微笑起来。
阿宝也笑了。
王氏笑着笑着流起泪来,泪水滚珠般从眼睛里涌出,顺着鼻翼脸颊往下滑落。
一家三口被欺压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丈夫的醒悟……
压抑多年的老实人的愤怒往往更加可怕。
陈耀祖愤怒到了极点,挥舞着扫帚把爹娘和一群奇葩亲戚赶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门,插上了门闩,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玉芝收敛了笑意,坐在那里,静静听着隔壁穿堂里压抑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阿宝,你看着店!”
又看向王氏:“娘,你去陪陪我爹,我去做饭!”
这天晚上,玉芝烧了两素两荤四道菜,煮了一锅大米绿豆粥,又温了一壶加蜜糖的桂花酒,一家人围坐在西厢房明间用晚饭。
阿宝端着酒壶,给众人都斟了酒。
玉芝端起酒盏,道:“尉氏县紧挨着与西夏的边境,西夏人常来打草谷杀人放火抢东西,实在是不安全,咱们准备搬到甘州去吧!”
陈耀祖起初端着酒盏默不作声,片刻后,他说了声“好”,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桂花酒温暖而甜美,顺着喉咙滑下,令他整个人温暖了起来。
与其呆在尉氏县,被家里这些人吃得死死的,不如听玉芝的,搬去甘州,凭借勤快和努力发家致富,一家人过好日子。
第二天早上,玉芝一直和陈耀祖一起在店里等着,待舅舅王大郎和三叔陈耀文来取卤肉和桶子鸡去卖,她便把自己全家要搬到甘州做生意,要把家里的卤水卖掉的想法说了。
王大郎和陈耀文都愣住了,计算一番之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玉芝这个主意,算是很厚道了,没有亏待他们!
玉芝见状,便道:“我会把做卤肉的法子教给你们,不过卤水的法子不能教,我每年可以过来一趟送香料包,一锅卤水一年加一次香料就行。”
王大郎和陈耀文心中虽然愿意,不过都提出要回去和家里人商量。
陈耀祖一直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发呆。
玉芝微微一笑:“舅舅,三叔,你们若是要商议,就快一些,三天后给我答复吧,如果不行的话,我另寻买家。”
见玉芝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王大郎和陈耀文答应了一声,便用驴子驮着各自的卤肉和桶子鸡预备离开。
这几个月来,他们在玉芝这里进卤肉和桶子鸡去卖,着实赚了不少银子,各自手里都攒了一笔银子。
陈耀文都要牵着驴子离开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抓住缰绳,牵着驴子走到窗口边,低声问道:“玉芝,你家住的是许大人的宅子吧?!听说许大人高升了,要去甘州了,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许大人这个宅子卖不卖,若是卖的话,开价多少!”
玉芝挺喜欢三叔三婶的,当即答应了下来。
听到三弟陈耀文这样说,陈耀祖眼中总算是活泛了些,抬眼看向陈耀文:“耀文,你要是能买下来,就买下来吧,这样将来玉和上学堂也方便!”
陈耀文笑了起来:“大哥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不都是为了孩子么!”
他自然知道娇娘在城里做的丑事,他毕竟年轻些心思活泛些,也起了搬离西河镇眼不见为净的念头。
送走三弟,陈耀祖心情好了很多,要挑着担子出去卖卤肉了,玉芝忙交代了一句:“爹,你卖完卤肉,顺便去粮栈问问玉米和红薯干的价钱,咱们把我娘种的玉米和红薯干都卖了吧!”
陈耀祖答了声“是”,挑着担子起身出去了。
上午的时候,阿宝在前面看着店,王氏在后面收拾行李,玉芝则去守备衙署寻寒星去了。
当初租赁桐叶街这个宅子,她是同寒星签的租赁文书,因此还得找寒星退租。
此时许灵正和继任守备赵云岭及麾下的把总、副把总们在大厅内商议事情。
每年的八月、九月和十月是尉氏县秋收的季节,也是西夏人打草谷最频繁的时间,因此尉氏县全县必须做好防护准备。
寒星在一边侍候,见一个亲兵在外面给他使眼色,便寻了个机会出去了。
玉芝是常来常往的熟人,因此那亲兵直接把玉芝带到了大厅前方的一株白杨树下,让她在那里等着。
寒星一出大厅,就看到一个穿着海棠红窄袖衫,系了条白绸百褶裙的美丽少女正娉娉婷婷立在白杨树下,不由一愣,再细细一看,发现居然是玉芝,不由笑了起来——这丫头,不知不觉居然长成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