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玛丽莲有些黯淡的大眼睛里流转过了这么多的情绪,而观众也接收到了她那复杂无匹的思绪,虽然没有一句台词,虽然她几乎都没有动,虽然她的所有动作只是眉毛微微一挑,鼻翼周围几根肌肉线条的放松,但玛丽莲对于科林心情的感知,包括在这一瞬间她那又感动又惊喜,又有些怜惜的感觉——现在的她情绪低落,需要安慰,而科林的关心让她感动,得到自己想要的情绪支持让她惊喜,与此同时,科林的天真和敞开坦诚,又让她感到了对他的怜惜之情,这是一个饱经世故,受过无数挫折,经历坎坷的成年人,对于这么一个新鲜的,从未受过伤害的灵魂,本能的维护和担忧。
她的回应也一样精确地传递到了科林那里,科林的表情开朗了起来,喜悦迅速地占据了他的双眼,但此时此刻,他反而不敢再往前进了——他反而退了几步,而玛丽莲的唇角也扬了起来,她捂住了半边脸,对科林说道,“很抱歉,让你看到了我的这幅模样。”
导演适时地切了一个特写,在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之后,玛丽莲的半边脸逐渐地笑了开来,她望着镜头,深情而快乐地笑了——随后,仿佛是本能地,她放下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唇,就像是孩子吃过美食的回味动作一样,虽然还是素颜,但憔悴、疲倦,在这一刻之间如潮水般褪去,那种慵懒的天真和性.感又回到了玛丽莲脸上,仿佛从科林那里获取到了力量,她伸出手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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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康拉德再一次不满地叫了一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埋怨,但伊丽莎白则不为所动。
“抱歉。”她说着,把杯子放到一边,站了起来,“老年人的膀胱,给我几分钟。”
从因为听到祖母谈论器官,而发出恶心的‘ew’声的康拉德身边挤了过去,伊丽莎白离开了几分钟,又服下了她今天早上的药片,稍事休息以后,才回到了影院里——她的身体其实也不能支持长时间的观影了,看了十多、二十分钟以后,总是要休息一下才能凝聚起足够的体力继续下去。而康拉德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催促伊丽莎白,反而和她闲谈了起来。
“感情线确实非常优秀,”他用导演系学生的眼光判断,“关键是演员有化学反应,所以信息传递就非常省力,而且丢失不多,极为自然,最重要的是,这样很凸显演技,今年的颁奖季上,珍妮弗占大便宜了。”
“如果评审都和你一个看法的话,”伊丽莎白忍住大肆嘲笑孙子的冲动,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珍妮弗才真的要哭了——说真的,康拉德,如果我们都和你一样看的话,那么还会有人看重奥斯卡吗?”
到底还是忍不住挖苦了一句,她才为这个半桶水晃荡的小孙子指点迷津,“科林的演员的确是本色演出,这不成问题,不过,如果你重看了这一遍的剪辑,你会发现,这一段感情戏的化学反应,并不是出自演员自身的激发,科林对玛丽莲的那种崇慕应该是演员自己的本色演出,这没问题,不过,玛丽莲的回应和两人的那种感情联系,那就完全是剪辑做出来的了,这么多的特写,玛丽莲肯定是对着镜头在抛媚眼——如果要我说的话,她更像是笑给镜头后的那个人看的,她和萨尔维.图齐肯定在恋爱,起码拍这部戏的时候是如此,否则他们根本拍不出这样的电影,这就是我说的,这部电影不可复制——即使是让他们现在再来拍这一段,一切复原,也不会是这样的感觉了,在初相恋时的感觉是最转瞬即逝的,甚至一旦关系稳定下来,两人的互动一变,很可能珍妮弗对着镜头都演不成现在这样。”
她歇了一口气,又训诫了一句,“这肯定是你的必修课,分析导演的拍摄手法,康拉德,如果你连导演的意图都看不懂,那么我告诉你,你就是连抄都没法抄到精髓……”
康拉德看起来几乎立刻就是有些心虚了,他意图明显地转移了话题,“那么,今年的奥斯卡上,珍妮弗反而会大热倒灶了?看她公关的力度,我还以为今年的奥斯卡影后非她莫属呢,奶奶,听你的语气,你认为珍妮弗今年反而没什么希望了?”
“谁说的?”伊丽莎白瞪了康拉德一眼,她真的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康拉德,虽然这只是我们的第二遍,但我还是指望你看出它的一些门道的,《与梦露的一周》是今年最优秀的电影,珍妮弗.杰弗森毫无疑问是今年最优秀的女演员,即使她是因为爱上了导演,才把感情戏演得那么好,但那又如何?告诉你吧,女演员在拍摄感情戏的时候,不爱上主演或者爱上导演、摄影师,这段戏就不可能拍得好——这是最普遍的移情心理,人无法说服自己,就无法说服别人——如果你根本不能理解她好在哪里的话,那恐怕你根本就没有当导演的天赋——今年的确有阻碍她得奖的因素,这不假,但到目前为止,这是颁奖季最强的电影,也还没有任何一个女演员的表现能比得上她。”
“阻碍得奖?”康拉德没有在意祖母对他的打击,毕竟这早已是家常便饭,他只是好奇地思索着伊丽莎白的话,“啊——你是说她前几年得过的奥斯卡吗?不过,那是06年的事,今年竞争的是09年的奖,已经过去3年了,也不能说是毫无希望……”
他忽然坏笑了起来,“不过,你也就只有两个奥斯卡——而且两次得奖还相距了六年,所以我猜,虽然她表演得很好,但你还是不会把票投给她的,是吗,奶奶?”
伊丽莎白又一次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康拉德一眼,她都懒得和孙子废话什么了,只是摇了摇头,简单地说,“不,我当然会把票给她。”
“啊!”康拉德惊呼了起来,他诧异的程度,也暴露了他平时都是怎么看待自己奶奶的心胸气度的——显然,伊丽莎白在他心里的形象不是特别理想,“这是为什么呢——可别告诉我那些pr居然拿出了能打动你的筹码,奶奶,您现在到底还缺什么啊——”
她缺得多了去了,伊丽莎白的目光落到了屏幕上,望着梦露那极具60年代风情的垫肩外套,还有劳伦斯.奥利弗矜持的微笑,她满是惆怅地摇了摇头:追不回的青春,已成往事的荣光,错过的爱情,已经失去的朋友——
“这和pr无关。”忽然间失去了所有逗弄孙子的心情,伊丽莎白轻轻地说。“这是一个早已做出的决定。”
她的否定,当然再一次引来了康拉德好奇求知的眼光,而这一次,玉婆则惜语如金,只是简洁地吐出了两个单词。
“西德尼.波拉克。”
已经在今年5月份,《梦露》上映前夕遗憾去世的西德尼.波拉克……
☆、第二百八十七章 英雄造时势
“接到我的邀请,你惊讶吗?”当屏幕上的肯尼斯.布拉纳卷着舌头,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外国人说英语的口音时,电影院里的阿曼达会心地笑了起来,在心底做了一个记号:这个饰演劳伦斯.奥利弗的演员,表演功力确实是相当不错。不过,她很快又集中了注意力,投入到了剧情之中,望着梦露有些迟钝地微张红唇,露出了一副有些痴傻模样,阿曼达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想到,“虽然她这么漂亮,但明显不是那么的正常——可,虽然她不是那么的正常,但她又是那么的漂亮,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值得的……”
旁边有人在座位里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又清了清嗓子,阿曼达不快地瞪了一眼,忙里偷闲地又在心里埋怨了一句:“来看午夜场的年轻人素质都太低了!”
作为一个有家有小的南方小镇主妇,午夜场几乎和她绝缘,这一次会来看午夜场,当然也不是因为她对珍妮弗的支持,虽然去年因为电话录音事件,阿曼达对珍妮弗的恶感,之后又被时间冲淡,但她在政治上的不纯洁,也还是让忠实地信仰着自小受到的教育,相信北京是邪恶轴心之一的阿曼达,在感情上感到了和珍妮弗的疏远,她还不至于讨厌珍妮弗,但要说和以前一样,把她视为孩子们的楷模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阿曼达对于孩子们的喜好并不干涉,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其实还是暗暗地在关注着珍妮弗.杰弗森,起码她也和孩子们一样,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梦露》拿到了威尼斯最佳女演员奖的好消息。
从那天开始,阿曼达就陷入了烦恼中:这主要是因为报道中提到了《梦露》里的激.情戏码,而孩子们也已经知道了这部电影,并且热切地盼望起了它在国内上映的那天。结合梦露身边那些著名的绯闻,以及她所处的那个开放年代,阿曼达自然开始担心电影的尺度问题。而当电影被定为pg-13这个分级之后,她知道自己不太可能阻止孩子们来看这部电影(现在即使是最偏僻的南方小镇,家长们也不能完全控制孩子们的行动了,这一点对阿曼达来说的确是个遗憾),所以她也只能在电影上映的第一时间就来审阅一遍,以决定是否该找出种种借口,阻碍孩子们在《梦露》上映档期的前几周,讨论风潮最盛的时候上电影院——虽然这么做无异于螳臂当车,因为希望孩子们在几周后就会忘掉这部电影是不现实的,但当母亲的总是如此,只要是为了孩子,那么再疯狂的事她们至少都会去尝试一下。
而如果说,电影刚开场的时候,阿曼达怀抱的还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审查心思的话,在电影上演到半小时的现在,她则是早已经放下了全部担心,也忘记了自己来观影的初衷,而是情不自禁地全盘融入到了剧情里去了,她甚至已经完全忘了在心里品味珍妮弗的表现——大部分时间,她已经忘了自己在看电影,俨然是完全进入了屏幕里的世界,把一切当作了现实。更有甚者,随着电影的进展,阿曼达都改变了自己对梦露的观感:在此之前,她对梦露的形象是很刻板的,艳星、私生活混乱、和总统的绯闻、自杀、物质女孩,这些标签都和60年代那纸醉金迷的社会气氛,以及垮掉的一代有关,当然了,垮掉的一代实际上和梦露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对阿曼达来说,这一切听起来好像都差不多,感觉上,那就是一群自甘堕落的男男女女,用酒精、毒.品毁掉自己,疯疯癫癫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就像是梦露,从崛起到去世都透着强烈的罪恶气息,她的精神疾病也给人以一种无病□□、咎由自取的感觉。
然而,电影里讲述的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导演并没有回避梦露在演技上的失败,以及她‘不学无术’的事实,但是从电影里你却能看出她的本性并不邪恶堕落,事实上,电影用了非常丰富的画面以及非常清晰和冷静的信息传递,说明了梦露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梦露自己的异常——这一点从她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就可以觑见端倪了,梦露身边的人群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她的利用和蒙蔽,这一点则由《游龙戏凤》的筹拍作为切入点,在导演有条不紊的调动下,劳伦斯.奥利弗的自命不凡,宝拉这个‘家庭教师’式的表演教师对于梦露的操控,阿瑟.米勒的傲慢以及对于媒体,对于自己成为梦露附庸这种生活的反感,包括他从根本上展露出的自私……这些演员的表演惟妙惟肖,让阿曼达可以轻易地联系到自己身边的熟人,也让她有了很强的代入感,她很快就被电影完全吸引,体会到了梦露的感觉,此时此刻,她想的已经不是‘故事到底是否真实,梦露有拍得这么好吗’,或者说,她根本不再在乎电影是否真实,作为一个观众,她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了,她在乎的是,梦露能否在自己的困境里寻找到一条出路,或者说,这个从根本上来说非常自卑,一直在渴望着爱和支持的女孩,能不能幸运地在她面对的这个冰冷的环境里寻找到一份真诚的感情。
阿曼达并不知道,能让受教育程度不高,客观地说智力也不算太发达,阅历面很窄,道德观奇高无比,不客气地说就是较为愚昧的她,都能如此轻松地感受到梦露现在的处境,解读出导演组的意图,这表现出了剧组多么深厚的功力:故事进展到现在,表面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对白同梦露的绝望、落寞有关,事实上,所有对白都在强调她的重要,人们对她的让步和宠溺,但就连阿曼达都能看得出来,人们对于她本人根本毫无兴趣,劳伦斯需要的是她的名气和最基本的表演,表演教师宝拉需要的是梦露对她的依赖,对方法派的兴趣,以及这两样东西所代表的高薪,合作人格林要的是梦露和劳伦斯合作所代表的格调,当然还有丰厚的利润,阿瑟.米勒要的是一个能了解他,配合他创作的妻子,所有人都期望着能从梦露身上获得他们要的东西,都指望梦露和一个洋娃娃一样听话,一旦梦露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或者仅仅是稍稍展现出这样的苗头,他们就又吓又怕,总是使出浑身解数,来阻止、恐吓甚至是伤害梦露,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考虑梦露的想法,考虑她的诉求。
当然了,梦露并非完美无缺,一点过错也没有,她的精神问题,以及才能的匮乏也是毫不留情地被暴露到了大家跟前,阿曼达认为梦露确实非常美,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她同时也是个没有太多表演才华的演员,这一点一样毫无疑问。这一点让阿曼达甚至有些为玛丽莲感到难堪了:除了她以外,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但每个人也都很清楚,自己绝不能戳穿这一点,所以大家就和宝拉一样,高高兴兴地哄骗着玛丽莲,纵容着她在表演上的努力——只要玛丽莲足够高兴,能够配合他们,那他们是绝不会管这个肥皂泡越吹越大以后,最终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的。
“甚至可以说,玛丽莲本人也是明白这一点的。”阿曼达有些伤感地想到,“但是也许她根本无法面对,所以她才会对片场感到恐惧,总是迟到。可怜的女孩,她的生活是一团糟,也许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里,只有科林对她的感情最为纯净——虽然那也是个坏小伙子。”
作为传记片,《梦露》并没有明确的剧情线,当然也不存在悬念,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梦露最后肯定没有和科林在一起,而《游龙戏凤》也拍摄完成,并且反响不是太好。这当然也是传记片的通病——由于悬念不存在,而且刺激点较少,一般的观众很容易就感到无聊。阿曼达平时也不是那种能静得下心来观赏艺术片的观众,她喜欢的影片里,最有深度的可能是《恶魔穿着prada》,然而,今天她却没有一点障碍地就进入了梦露的世界里,一点也没有无聊、拖沓的感觉,并很快地理解了剧情,甚至开始了自己对人物的判断:这对一个一般的观众来说是很不寻常的,因为通常说来,主角很少会是坏蛋,阿曼达会认为科林是个坏小伙子,这说明她已经开始独立思考,这也让她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艺术片观众,而不是那种没带了脑子,只带了爆米花来,任何一点不合心意的镜头,不论导演意图如何,都会被野蛮差评的‘恶客’。
倘若一个足够了解阿曼达的影评人,知道她现在的想法,说不定会吓得打翻水杯,因为阿曼达平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客,她所代表的这个群体,对于媒体人来说约等于不可理喻、愚昧无知的票房力量,就比如说阿曼达因为珍妮弗在窃听事件里夸奖过萨尔维长得很帅,和一个曾经的模特传了绯闻,就开始对她产生偏见和厌恶,对于任何一个开明的成年人来说,这简直都是不可理喻,但她就是这样固执,你又能拿她如何?她再固执也有钱,一样也是电影的潜在观众,你还是得去挣她的这份钱。——你们甚至还应该庆幸她不是那么聪明,因为如果她的记性再好一点,记得《梦露》就是那个放.荡的模特导演的,阿曼达也许根本就不会来看。
然而,阿曼达现在的确在思考和感悟,而且也正确地领会到了导演的意图,起码是部分意图,成为了任何一个导演都梦寐以求的好观众,这只能说明,这个群体并不是不会思考,并不是真的就没有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只是她们也许很挑剔,也许很迟钝,也许很古怪,只有你已经足够好,才能突破她们的重重心防,激起共鸣,把他们从蛮不讲理的恶客,造就成能真正被电影启发、为电影打动,对电影表示赞赏的知音……
“科林还是有些年轻,追逐年轻的异性是他的本能,也许也因为他恋慕的对象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成熟,所以他想要通过追求露西来证明自己的男性魅力,也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如果在现实中,阿曼达肯定会对科林不以为然,甚至很厌恶,但在此时此刻,对电影里的科林,她是抱着了解和宽容的柔软心态的,“这是年轻时非常容易犯下的错误,是的,他以后也许会对此感到后悔,但此时此刻,他肯定是难以自制……”
《梦露》的剧情线其实很简单,归纳起来就是几句话:梦露来英国拍《游龙戏凤》,科林做了导演的助手,和她有了接触,拍摄过程不是很顺利,梦露和丈夫吵架,和劳伦斯.奥利弗处得不好,而科林和她的接触也渐渐增加——如此贫乏的剧情线,在一般的商业片里根本就是不合格,因为根本就抓不住观众,但在《梦露》里,美丽的画面抓紧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紧迫感很强的感情线,则牢牢地抓住了审美较为迟钝的那部分观众的心,比如说阿曼达,她对美的感受是较为淡薄的,所以玛丽莲的美以及镜头调度之美,无法让她多么如痴如醉,但科林和梦露之间的化学反应,则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已经完全进入了电影的她,想的不再是演员演技的高妙,而是真正把科林和玛丽莲当作了两个真人来看待。“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起,他们就存在有明显的吸引力,科林和她有共鸣,至于阿瑟,那根本是一场不幸的婚姻,两个人甚至无法交流,根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阿瑟看中了她的长相,天真地认为她有足够的才华可以理解他,而玛丽莲,她自己没有才华,所以格外崇拜阿瑟,也天真地认为他能呵护好她,他们要的东西根本就不一样,都是在冲对方索取那个人根本没有的东西……”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希望玛丽莲突破婚姻的约束,但阿曼达并没有道德上的罪恶感,这和她一直以来的观念并不是那么的一样,不过,她现在还没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依然沉浸在故事之中,痛心地看着阿瑟和玛丽莲在一次外出中被粉丝们认出围上,毁掉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总是这样,”玛丽莲对阿瑟抱怨道,不过,她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烦恼:在此之前,玛丽莲刚看到了自己在影片里的表现,而那可远远说不上完美。所以,现在她格外需要别人的肯定和崇拜,这些如痴如醉的影迷们恰好满足了她的需求,她原本轻郁的表情已经舒展了开来,没有一句台词,但完美地体现了玛丽莲的心理活动。“不能让我们有片刻安宁。”
而阿瑟呢?他就像是完全没有发觉妻子的真实想法,他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忍耐两个字——很明显,他的脾气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个敏感而偏激的大作家一直在耐着性子陪伴玛丽莲,照料她变幻不定的脾气,以及有些平庸但又不甘于平庸的折腾,对玛丽莲‘言若憾焉,实深喜之’的表情,他仿佛一无所觉,而是平淡又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根本就没有回答妻子。
玛丽莲的表情黯淡了下来,她瞥了镜头一眼——那是粉丝们的角度,在那张漂亮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而这也让阿曼达燃起了一股深深的愤怒:虽然公允地说,阿瑟也一直在委屈自己配合玛丽莲,玛丽莲和他的不理解是相互的,但,在精神状态稳定,才华横溢的阿瑟,和精神不稳定,自卑、脆弱的玛丽莲之间,她的天平自然地倾向给了玛丽莲——如果你不能呵护她,理解她,那么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虽然要比玛丽莲更聪明,但毫无疑问,阿瑟.米勒是个自私鬼,玛丽莲一直在害怕给周围人带来麻烦(虽然因为许多复杂因素,成效不彰),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是好的,她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而阿瑟呢,他可能觉得自己一直在委曲求全,但其实他对于这份感情的付出可以说是少到了几乎没有,有的只是对美.色和虚荣的追求——一个闻名国际的性感佳人,在千千万万的选择中居然挑中了不起眼的他,阿瑟只是无法抗拒这份诱惑而已。
当剧情铺陈到这里的时候,一场出轨似乎在所难免,但阿曼达毫无抗拒和批判,甚至早就忘了去衡量这部电影适不适合自己太过年轻的女儿,当科林撞见了独自啜泣的玛丽莲时,她为两人的化学反应如痴如醉:不着一词,全靠眼神和表情进行的交流和潜台词是这部戏的重点,不论是玛丽莲还是科林,谁都没有说话,玛丽莲站在之前暗自哭泣的清扫间中央,泪光楚楚地凝视着科林,而科林也无奈又温柔地注视着她,不论是科林还是玛丽莲,或者阿曼达,都明白了这段无声交流传达着的意思——早已观察到阿瑟和玛丽莲矛盾的科林,完全明白玛丽莲哭泣的理由,而玛丽莲也明白科林明白,她明白了科林心里对她的关怀,以及他不敢说出口的一片柔情,而科林也明白,玛丽莲珍视他的关怀,这份珍视,并不因为两人的身份差距,并不因为她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而他是个无名小卒而有所减弱,对于她来说,他的情感是弥足珍贵,是她所无法经常得到的。
虽然阿瑟就在楼上,现在已经入夜,也不方便说话,但,通过这段无声的交流,玛丽莲似乎依然汲取到了一定的力量,她红肿的双眼弯了起来,原本悲痛不堪、几乎崩溃的表情也消失不见,她背过手,有些粗鲁地擦了擦鼻头——那股天真不经意地又流露了出来,而科林的眼神也更加柔和,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玛丽莲!”阿瑟忽然出现在了楼梯上,打破了仿若魔咒的一刻,科林惊得退了一步,回头看向了阿瑟,而阿瑟的脚步也顿住了,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科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随着配乐节奏转为紧凑,阿曼达也和科林一样绷紧了心弦:毫无疑问,如果现在阿瑟大发雷霆的话,玛丽莲肯定会承受不住的,而此时此刻,阿曼达早就忘记了自己对玛丽莲.梦露的不以为然,她打心眼里希望玛丽莲能别再受到伤害,别被夺走她才刚刚获得的那一点点温暖……
又是一段无声的交流,科林的表情又心虚又倔强,而阿瑟则是疑惑而深思,他的眼神在科林和门扉的方向间来回了几次,像是终于放下了怀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好笑:这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他知道什么呢?玛丽莲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玛丽莲,”他不再理会科林,而是下了楼梯,走进房间,柔声地说道,“亲爱的,你该睡了,你总是想得太多,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镜头在这里给了科林的特写,阿瑟只有声音出镜,而,听到他这毫无诚意,纯属敷衍的宽慰,科林的表情几番变换:气愤、无奈、悲伤,种种复杂的情绪从他脸上闪过,看起来,他像是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抗议阿瑟对玛丽莲的欺凌,但,当阿瑟半是强迫,半是推搡地把玛丽莲从清扫间里拉出来时,他还是本能地退后了一步,目送着玛丽莲被阿瑟裹挟上了楼梯。
“唉……”阿曼达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甚至感受到了眼角的潮湿,而这份酸楚的感觉,在她看到玛丽莲悄悄回过头,对科林深情又感谢地露出一个微笑之后,竟然真的化成了泪水,悄然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