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绾乖顺极了的点头,走到他身边,对吓得脸色惨白的冬雪道:“府里不安全,遣大家赶紧散了,你也先回家躲着去。”
冬雪这才回过神。如此变故谁也不曾料到,如今李绾要逃命去,可她自小金尊玉贵,如今又头回有了身孕,身边没人照料哪里能行?
冬雪扑到她脚边:“公主、公主您带上奴婢,您一个人哪里能行?不管去哪,我陪您一同去!”
李绾面露犹豫。
还是卢玄道:“带上吧,好歹有个用着顺手的人,也省的你处处不方便。”
冬雪又连忙谢他,随便收拾了两件衣裙,一行人便趁着夜色,从角门上了马车。街面上有人巡逻,出城的时候盘查更严,幸而卢玄拿的是靖平公主的令牌,那是瑞王亲妹,倒还没人敢拦。
出了京都,一路疾行,有两辆马车,卢玄坐在前头那辆,李绾则带着冬雪坐后边那架。
李绾没多想,只以为卢玄守礼,这当口还不肯同车。但好歹此时身边没旁人盯着,倒能说说话。
她护着小腹叹气道:“傻丫头,你跟我来作甚!这局面乱成了一锅粥,以后如何,我自己都没把握,如何护得了你?你回去找吕伯、秋子,一家人躲出去才是上上良策!”
冬雪眼圈儿还红着,拿衣裳厚厚的垫在李绾身边,就怕磕碰着她:“奴婢不用您护着,我护着您才是,真有什么事,公主不用顾虑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互相劝慰两句,二人静默下来,不再吱声。
方才卢玄说的话,她一句也不敢信。可芍药也这般说......那留在京都便不是明智之举。李绾不敢去想,父皇如何、宋怀秀如何、大哥又如何。心像是被她锁了起来,如今只动脑子,她才能撑得下去。
本想着借卢玄之手先出京都,再让芍药带她去找宋怀秀,可这会儿冷静下来,摸着自己小腹,倒陷入两难。
她可以不管不顾去寻他,无论死活好歹要个说法,可这孩子当真禁得起跋山涉水?再说她这一走,宫内又该如何?无论如何,她得快点儿想法子求援才行!
第87章 卢家
一夜疾行, 到了第二日傍晚, 一行人才到了范阳县地界。
卢家乃世家大族,宅院修的古朴大气,有种沉稳之感。可惜李绾此时没有那份悠然心境, 再美的院落也瞧不进去, 她跟在卢玄身后,经过抄手游廊时, 见主屋的高阶上, 负手而立一长者。发须皆白,瞧穿着打扮, 周身气度,该是卢家这一代的家主,卢玄的父亲卢邈。
红霞余晖中,老者远远看到她们, 颔首致意,随后便转身进了屋里。他这番态度, 倒让李绾松了口气。家主便代表着整个卢家,他的态度至关重要。人家不过来见礼,那是不想让卢家也搅进皇权争斗。可好歹露了面,便是默许了她暂居于此。
绕过游廊、花苑,甚至经过了一片竹林, 一方雅致小院儿才出现在她们眼前。石桌石凳、一草一木,这里布置的太熟悉,恍惚间李绾险些以为自己置身于冬青寺。
“太像了, 要有远山空濛,我便要分不清了。”
听她讷讷感慨,玄真有些将心事暴露人前的羞窘之感。他将自己居所改成了冬青寺后院模样,不为别的,只是安慰自己。坐在石凳前,便以为下一刻那小姑娘会扯他衣摆叫‘玄真’。看着一丛洁白茉莉,便想起她站在花前浅笑的模样。总想着念着,她便会经常入梦来,一切都是他的痴罢了。
可如今她真的来了,他又怕她看透自己的这些心思,轻咳道:“院落简陋,阿绾将就将就,哪里不喜欢,想要怎么改动,都使得。”
客房算不得好,前头人也杂乱,玄真便让人把自己的院子收拾出来,让给李绾。
李绾心细,一瞧这番布置,又看到架子上的许多佛经,便猜到了原委,摇了摇头说:“已很好了,只我占了你的院子,你又要住到哪去?可会不方便?”
卢玄笑的清浅又温柔,指着竹林道:“那头还有一方小院儿,不必担心我。”
忽然察觉喉头腥甜,他垂下眼道:“我让他们送些饭菜来,你们吃过也早些休息,连夜奔波想来也疲乏了,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说罢,便步履匆匆,逃一般的出了院子。避在矮墙外,捂着帕子狠狠咳了起来。
冬雪诧异:“他怎么了?要不奴婢去看看?”
李绾一把拉住她,低叹道:“别让他难堪。”那样苍白的脸色,瘦的形销骨立,她早该猜到,他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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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口也没那么多讲究,主仆二人随便用了些饭菜,便分做里外间,各自歇下。
听着冬雪呼吸变得绵长,李绾没阖眼,只盯着青色幔帐出神。待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她才开口唤道:“芍药。”
屋里只有豆大的一盏烛火,她没看见人影,但令她心安的低哑声音道:“属下在。”
李绾沉声道:“卢玄没说实话,驸马的消息,他应当是知情的。既然他能知道,别人就也能知道,你去想法子打探清楚,咱们再做打算。”
“是。”
两句话的功夫,屋中又重新安静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甚至没给李绾可以难过的时间。这会儿夜深人静,她的眼泪忽然决了堤。
他们说父皇被困、大哥死了、宋怀秀也死了,真是这样吗?明明不是的,史书上圣、祖于开元十二年殡天,如今才是开元八年而已。宋怀秀更该是一生平顺,没有此劫。如果事情真的变成了这样,那谁也怨不着,一切都是因为她。
是她妄想改命,不光想改自己,还想改天子国祚,是她大逆不道,老天爷终于要惩罚她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史书上的永平公主,死在二十七岁,就是今年。如果她顺应历史,就这么死了,那一切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李绾的手摸着小腹,她伤心至极时,总是哭不出声响来,只有眼泪不停往下掉。
横竖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如果她再死一次,就能救下李昭和宋怀秀,那她绝不犹豫,可能成吗?若一切无法挽回,这孩子呢?
先前她一直为李昭的事伤心难过,好不容易才算是琢磨明白。人活一世,总有一死,无论是亲人父母,还是友人爱人,终会离你而去。她为人子女,知道李昭离开的具体时间,却什么也做不了,每一天都像在倒数,这的确残忍。可世事无常,有些人甚至没机会再看爱的人一眼,便天人永隔。比起这些,她也算幸运罢。至少她有机会尽孝,有机会道别,这不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
可老天真爱开玩笑,她用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件事,转眼一切就都变了。以为的难题迎刃而解,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她该怎么办呢。恨只恨自己是个榆木脑袋,没长出三头六臂谁也帮衬不上,只能在这干着急!
李绾一夜没阖眼,第二天晨起吐了一遭,什么也吃不下,可吃不下也得吃,她饿一日没什么,孩子却是不行,又硬逼着自己喝了半碗白粥下肚。
这小院儿中十分幽静,置身于此有种遗世而独立之感,李绾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原本是盯着远处发呆,可怀着身子格外嗜睡,不知不觉便起了瞌睡。
卢玄来时,只一眼就愣在了原地。院子中,女子穿了身家常的绀青色撒花长裙,粉黛未施,头发也松松绾在脑后,坐在摇椅上打盹。明明闲散至极,却仍美的像是一幅画。让人不禁感慨,老天真是偏心眼儿,众人皆被时间磋磨,唯独她像是不会变样,永远美的令人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