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在要坐上轿子前,仰头朝向不远处国王的塔楼放眼望过去。服侍他的宫女太监,都不知道他那张像是冷漠的脸上在想了些什么。
大皇子是坐着马车抵达宫门,给大皇子马车做侍卫的是虞家的世子爷虞世南。宫廷的守卫只见他们一行到来的时候,连拦都没拦,直接敞开大门让他们经过。
左丞相虞允文和自己母亲虞老夫人,坐着一辆马车紧跟其后。
闻家的人,只来了闻良辅和自己的夫人。同样坐着马车,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到达大清宫。
听说宾客都到席了,皇太后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头上特意换上了一支珠钗,据说这支钗子还是当年自己儿子送她的节日贺礼。
皇太后绕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人起身垂手行礼。皇太后微笑道:“今晚是给二皇子接风洗尘的,大家都不要拘束。众位,与哀家都是一家子。这是家宴,不是什么国宴,更不是什么鸿门宴。”
众人听完她这话,像是都不由面带微笑,状似轻松地坐了下来。
在这样美好的宴席上,必定是要佳肴配美酒。宫女抱着美玉制作的酒壶出来,给宾客们的酒杯里都斟满了酒。
知道二皇子是出家人,不吃酒不吃肉菜的,虞世南在宫女拿酒壶给莲生倒酒时,用手捂住了杯口。
皇太后见状,笑道:“哀家都做梦了,做梦以为二皇子还俗了。”
莲生双手合十,摇头以对:“贫僧已经是佛祖的人了。”
“哀家知道,二皇子是因为国王生病而出家的,一心想在寺庙里为国王的病祈福。国王的病倘若好了的话,二皇子应该是可以真正回宫了——”
对于皇太后似乎是一厢情愿的话,莲生一声不语。
皇太后叹息。
虞家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样子。只有闻家人,闻良辅接上太后的话说:“国王的病一日不见好,都是大家心头的病痛。众臣与太后一样,都是十分心系着国王安危。”
听见这话,高治的眉头轻轻地挑了一下。眼角瞥过身边的亲生弟弟那张淡漠的出家人表情,鼻孔里几乎要哼出一声。
是,睁眼说瞎话,是皇家人的本性。谁都知道,其实闻家人才是真正恨不得国王和他们早点死的人。只有他们早点死了,闻家人或许可以代替高家成为今后高卑国的主子,因为高卓就是个蠢货,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迟早要被闻家坑的。
皇太后像是倾身听闻家人说话,表情显得几许满意的时候,忽然听左边砰的一声,诧异之间,不由眉头挑了起来,与闻家人转头看过去,见到了像是几杯酒入肚后俨然已经显得有些脸红的皇太子。
高治站起身的时候,不止皇太后和闻家人吃惊,虞家人一样吃惊的表情显露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
皇太后去摸扶手的手,略显一丝迟疑。
高治是冲她双手举杯,道:“太后娘娘,孙臣今夜高兴,很是高兴,因为没有想到白天上朝时,太后娘娘竟然答应了孙臣的请求。之前孙臣请求过太后娘娘的事儿,太后娘娘要么说需要考虑,要么说孙臣年纪还小不懂事。”
听见他这话,皇太后脸上固然是掠过一丝不太满意的表情,说:“皇太子这莫非是几杯酒已经醉了?”
“孙臣这不是喝醉了酒,是不借助这个酒的话,有些话吐不出来。只要想想。我们皇家一家子吃这样一顿饭,孙臣的臣弟那是不知道出宫多久了,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给孙臣。这回臣弟能回来,有个人功不可没,而且,孙臣以为,倘若有她在的话,这个家宴会更加美满。”
“看来皇太子真是喝醉酒都尽说起了胡话!”
高治究竟有没有喝醉酒,对面的闻家人,乃至虞家人好像都看不明白了。因为只见高治满脸通红,一些发丝甚至从羽冠上掉了下来,显得凌乱不堪的样子。可以说高治这样一幅形态,是他们都前所未见的。再有高治的酒量究竟到了哪个地步,或许只有虞世南一个人清楚。可虞世南的表情似乎一样的惊诧。
闻家人完全看不明白了。这高治是借助酒劲耍赖吗?
仔细想的话,这个可能性是绝对有的。想他们昨晚听闻消息以后,一度都还担心高治会把李敏的事儿直接摆到文武百官面前说。朝野上,不是上下一条心的。到时候,恐怕整个朝野都会乱的。但是,刚好,趁乱之际,皇太后可以说这事儿更需要仔细想清楚了再下决定,岂不是可以一拖再拖。
要是高治早想通了这一层,干脆借助家宴来出手。
想到自己有可能被这个大孙子给设计了,皇太后心焦如焚,同时是愤怒不已,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高治说下去。
几个太监奉命上去要扶高治下去休息时,一声清亮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出声道:“他哪怕醉了,在这里都有人照顾他。因为这是家宴。”
众人闻声望过去,见到是已变成出家人的二皇子莲生发出的声音。
皇太后眼看同样是一怔,是没有想到这对许久不见的兄弟竟然是变成一条心了,眉头皱紧了,刚要开口。
那头高治抢话,对着她:“难道太后娘娘是担心她能把国王的病治好的缘故吗?所以拦着孙臣不让孙臣说话。”
皇太后脸色一变,黑道:“你这是什么话!大逆不道!哀家比谁都挂心国王的病,比谁都希望国王的病好。你们是国王的儿子,哀家是国王的亲母!天下有谁比亲娘更疼儿子的?”
“那就对了。皇太后如果承认了她是国王的女儿,让她给国王治病,想必,朝野里想反对的声音可能就没有了。”
闻家人听到这样说以后,闻良辅吸了一口气,喝起了酒。
皇太后是左右观色,说:“她是不是国王的女儿,和给国王治病有什么关系?”
“是,太后娘娘这样说,好像是有些道理的。哪怕是皇家,是亲人,都不一定会谋害自己的家人,皇太后是不是一直这样想的?”
“你——”皇太后猛地身子一凛,只见眼前孙子的那双丹凤眼,犹如双妖孽的黑洞,让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儿子和丈夫了。他们当年怀疑她的时候,质疑她的时候,通通是这样的眼神,像是一把揪住她心里的黑洞。
“太后娘娘,今晚孙臣说了,是借酒壮这个酒胆,孙臣只想太后娘娘明明白白告诉孙臣一句话,太后娘娘是不是之前心里一直存有顾虑,怀疑孙臣想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皇太后脸颊像是涨成猪肝色一样之后,突然之间,手里捏的帕子捂住了眉角处,低下头,紧随之,几声啜泣隐隐绰绰地溢出唇间:“这是生在皇家的不幸。哀家比皇太子在皇家里,不知道呆多了多少年,看尽的风雨,只会比皇太子多,不会比皇太子少。哀家知道,在皇家里,挑弄是非的人多着,这些人,都是想让皇家自己人残害自己人。哀家怎会轻易上了人家挑拨离间的当?皇太子当不该听信小人之言,怀疑哀家,要知道,如今高卑,西有诸强,南有东胡大明,是宛如受到狼豺虎豹围堵的猎物。皇太子如果不和哀家联手保护这个国家,国王怎能病好呢?”
高治面色一改酒疯的吊儿郎当,肃色道:“孙臣就等皇太后这句话。”
敬贤皇太后掩盖在袖帕下的脸微变,啜泣声隐隐约约继续飞出来,说:“皇太子能明白哀家的一片苦衷,哀家就无憾了。”
“既然,皇家人都希望国王能早日病好。太后相信孙臣绝对无谋害国王之心。那么,孙臣希望太后与孙臣能下一场赌。”
下赌?
“是,孙臣想与皇太后一赌,让隶王妃给国王治病。如果隶王妃把国王的病治坏了,孙臣愿意与隶王妃一块接受罪罚。从此,皇太后可以掌控高卑的政权。因为孙臣到时候已是罪臣了,不能继承皇位,二皇子为出家人,皇位理应由三皇子继承。三皇子未行冠礼,理当是皇太后听政,闻良臣做监国大臣摄政王爷。”
这席话,直接让那个啜泣的皇太后停止了声音。闻家人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像是天下掉下了馅饼的表情。
虞家人都垂着头,像是认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