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心里明白,走到现在这一步,再没有任何退路,只是到时姚家若是判个满门抄斩,她们姐妹又要怎么逃脱?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问出了口:“姑娘的退路可想好?”
姚姒微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起身往里屋走去,待走出来时,她手上却拿了样东西,她递给了张顺,朝他瞅了眼,示意他打开来瞧,张顺双手把这份纸卷打开细看,竟是份状词。
他惊愕万分,不可置信的望向了姚姒,姚姒却轻轻的颌首。
张顺怀着复杂的心情把状词看完,又把它卷了起来,低声问道:“姑娘准备几时动手?到时我随姑娘一起去,两位姑娘身娇体弱,哪里受得了那些板子上身!”
大周律,子告父母是要挨板子的,姑娘这样一来,等于是自伤八百损敌一千啊,张顺很想阻止,但也知道阻止不成。
姚姒盈盈笑道:“这板子既然要挨,也要看挨得值不值,我和姐姐已经打定主意,要脱离姚家免得受牵连,唯有走此一途。”她接过张顺递回的状词,道:“明儿且离不得你去,你一会下山去后,就把人安排起来,把人分成二组,一组人专门散到人群里去鼓动一二,务必要叫彰州人人皆知我姚姒状告亲祖父母杀害我亲母之事;第二组人就混到在衙门看热闹的人里头,老太爷这个人我很是看不透,以防他到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我和姐姐带回姚府去,你的人到时要注意了,看到姚府来的人若真要对我和姐姐不利,便装成是同情我和姐姐来打抱不平的,切不可叫人看出些什么来。”
“小的知道,姑娘不必担心,就算姚家有天大的胆子敢在衙门里抢人,也要看打不打得过我张顺。明儿一早我上山来接两位姑娘。”张顺就道。
姚姒点头同意,又交待了一些晚儿要注意的事儿,就让张顺下了山。
姚姒转头就去姚娡屋里,她把安排都说给了姐姐听,“我和姐姐且受明儿那处灾难,但母亲的冤案总算是能叫世人得知,不管林知县私底下是和姚家怎样的交情,这案子也由不得他不受理。”
姚娡双眼红通通,闻言只是轻轻颌首,就把明儿要穿的孝服和帷幕都摊开来给妹妹看,又和妹妹商量着明儿要带哪几个丫头跟着,两姐妹在屋里为着明儿的一战都在尽力的准备着,兰嬷嬷却在门外直叹气。
而此时,官道上的那十几骑人马已经换了一身粗布装扮,极是低调的住进了彰州城东离县衙不远处的一幢宅子里。
只见那贵公子换了身素纱衣,头上却簮了支蟠龙簮,正在坐书案前看着手上的信件。
“回稟主子,那聚在衙门对面闹事的人是慈上书院的学子,那带头之人叫林青山,是个秀才,守母孝而担搁了举业,今次之所以聚在衙门前,是因他写了份万民请愿书,希望林知县能开仓济民。”
贵公子头也没抬,只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淡声吩咐道:“去查查此人的来历。”
底下头回事的人急忙应诺,却听得那贵公子缓和语调,又吩咐道:“给琉璃寺的慧能送信,问问赵斾那小子还有几天能回,特特地拜托我往彰州来,他就是正火急火燎的打红毛鬼子,也得给我赶回来。”
“是,主子。”回事之人没耽搁片刻,就躬身退了出去。
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天还没擦亮,姚姒就起了身,梳洗后就换上了那身孝服,除了支固定头发的银簮,通身无一丝金玉之物。她和姚娡用了早饭,点齐了跟下山的人,张顺就到了。
张顺亲自驾着马车,车里坐了姚姒和姚娡以及跟来的采芙和绿焦及别外两名小丫头,直朝县衙驶去。
等到日头升到了头顶,姚姒扶了姐姐下马车,两姐妹相视看了一眼,手挽了手就往衙门口的大鼓走去,姚姒拿起了鼓捶,“咚咚咚”的几声,震得连那一旁威武的石狮都似要清醒过来。
“何人闹事?”衙役赶了过来,看到是两个身着孝服戴着帷幕的娇滴滴的小姐,那衙役就喝斥道:“看你们的样子也像是闺中的小姐样,这里可是衙门头,这鼓岂是胡乱敲着好玩的,去去去。”说完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赶人。
姚姒上前一步,把手上的状纸这才递了上去,声音清冷冷却又不容忽视的高声道:“我有冤情,我要告姚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谋害其嫡媳姜氏,望县太爷受理。”
衙役当差有了年头,往衙门里递状纸告人的不是没有,这会听着却新鲜了,姚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若说是彰州的第一人家也不为过,忙喝斥道:“你们乃是何人?”
姚娡走上前大声道:“我们姐妹是姚家三房的嫡女,姚家上下害死我亲母,这位差大哥,烦请您进去通报。”
衙役皱了眉头闪过几丝念头,可众目睽睽下,只得按捺下思量,转头就往后衙去。
☆、第102章 堂上
衙役手上拿着状纸,小跑着进了后衙,看到了付师爷,忙巴上去把付师爷拉到廊下低声道:“付师爷,可算找着您了,这不,小的遇到个棘手的事情了,还请您老帮忙拿个主意,这东西要怎么处置?”衙役看了看后衙正堂的门,挤眉弄眼道:“县令大人最近为着公子的事烦恼,小的可不敢进去触一顿排头,”
付师爷撇了两把八字须,就看衙役把他手上的状纸递过来,他接到手上却没立时打开看,问衙役,“又弄些什么鬼,有事快说,老夫可没那闲功夫。”
衙役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嘴里连声“啧啧”,又把头凑到师爷那边神神秘秘道:“可是了不得了,这姚家也算是本地的第一家,一向是以大善人自居的,可谁能想到,今儿姚家的姑娘把姚家给告了,说是姚府老太爷及老太太谋害其亲母姜氏及其丫环锦蓉锦香和陪房林孙氏。”
“什么?”付师爷听傻了眼,这才急急的打开手上的状词一目十行的看,果不其然,付师爷略一沉思,就打发衙役快去看看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再来回,他则急急的拿了状纸就往后衙去。
等到林县令也看了状词,衙役进来报道:“才这么会子功夫,咱们衙门外就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外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这,这......”
林县令与付师爷相互看了几眼,都陷入了沉默。
付师爷脑中急转,便进言道:“大人,这姚家咱们可得罪不起啊!大人此刻应尽快着人知会姚家,至于这状纸嘛,咱们也得接下,外面围了这么多的百姓,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的,只怕彰州城里马上就会人尽皆知,接下来嘛......”
林知县立刻就知道了师爷的意思,他会意的点了点头,打发了衙役,就朝付师爷道:“本县何尝不知道这姚家得罪不起,可本县身为一县的父母官,自当要为苦主主持公道。”
付师爷就抚了他那八字须道:“大人,这可是个好机会啊,且听我说......”
屋里二人压低了嗓子说话,付师爷说得口沫横飞,林县令听得眼晴却越来越亮。
而离县衙不远处的小宅子里头,又有人往那贵气公子跟前回话:“主子,现在衙门口围了不少的人,倒是发生了个稀罕事,本地的姚家被自家亲孙女给告了,这事倒也凑巧的很,您道那苦主是谁?就是前两年坏了事的姜阁老之女姚姜氏。”
“喔?”贵公子伸出白净的手揉了揉头,从案牍中抬头,道:“我记得姜阁老有一嫡女,确是许配给了福建一户人家,其婿姚东筳便是现任的广州府布政使司,这个姚东筳是开平五年那一科的探花郎,出身福建彰州,难道便是这个姚家?”
不必主人下令,早有人出去查探,很快就有人回来禀报:“主子您说得不错,确实是这个姚家,福州的洪家小儿娶的便是姚家女儿,远在京城的崔家,以及本地豪门旺族李家焦氏以及莆田的宋家都是其姻亲。”
贵公子听到下人说到福州的洪家和京城的崔家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他低声一笑,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好个赵斾。”
“走,本王也去瞧瞧热闹。”那贵公子仿佛心情很好,走下桌案就叫人更衣。
一旁的护卫这时候便劝道:“主子,外头围了那样多的人,衙门对面又有学子闹事,万一有人趁着人多行刺,万万请主子三思。”
贵公子这时冷哼了声:“本王主意已定,他们若是能跟踪到彰州来,也算是他们的本事,你们可就要想想,是哪里出了漏洞。”
那回事的人顿时冷汗涟涟。
姚姒和姚娡在衙门外等了快半个时辰,二人虽说戴着帷幕身着孝服,但薄薄的一层帷幕如何能抵挡得住好奇之人的眼晴,老话说想要俏一身孝,姚娡已近十八岁,娇弱的身姿亭亭玉立,姚姒虽说年纪还小,但一身气度叫人侧目,两人虽然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仍被人一圈圈的指指点点。
姚姒见此就把姐姐往自己身后拉,用自己的身形遮住了姐姐,又有两个大丫鬟在挡着,多少挡住了些猥琐的目光。
姚娡毕竟从未这样在人前抛头露面,原本就心里紧张不安,看到妹妹始终如一的维护自己,她紧握的拳头就悄悄放开,拉了妹妹的手,也跟妹妹一样一脸漠然。
等到衙门外聚满了围观的百姓,林县令这才扶了头上的乌纱帽坐到了堂前,衙役们列班上堂。
姚姒和姐姐被衙役请到了堂上,摘了帷幕,这时外面围观的百姓便挤到了堂前,人群里不断发出声声议论,一声盖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