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做主,将小子锁在房里头,坚决不让他出去。
平常性子最和顺不过的小堂弟头回忤逆大人, 直接闹绝食,死活不肯吃饭。
他奶妈心疼奶儿子,怕小少爷饿出个好歹来,悄悄想办法放的人。
大冷的天哦, 寒冬腊月里, 不到20岁的孩子就这么穿着单衣连夜跑了。
拿大衣服要开箱子,会惊动到旁人。
小堂弟摸着黑, 愣是走了十里地,找上了远房堂姐的家门, 脸色青白地跟人道别。
老太笑着掉眼泪:“我给他做蛋炒饭,他一口气就干掉了三大碗,饿惨咯。”
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哪里吃过这种亏。
可是无论堂姐好说歹说,他都横下一条心。不把日本人赶走,中华大地上就没有一张安稳的书桌。
临走之前,小堂弟给大姐姐磕了三个响头,央求她帮着照应父母跟爷爷奶奶。
踏出家门,他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这一去,意气风发的青年人便再没了消息。
此后战乱不断,老太娘家人也死的死,散的散。
见多了生离死别,老太早就看淡了一切。
就这么个小堂弟,她心里头始终记挂着。
虽然早知道兵荒马乱,凶多吉少,可没有死讯传来,人多少总会存有奢望。
那么可聪明机灵的孩子,说不定就躲过了刀枪兵炮,好好的活下来了呢。
老太轻轻摩挲着那个扳指,笑着对穿军装的人道谢。
相关部门依据地下指挥所遗留的物品,基本上明确了这几人的身份。
当时小堂弟所在的师奉命死守江州城,大家下定决心誓与江州共存亡。
然而热血在热枪炮跟前,是那般的羸弱不堪。
日军依靠陆空协同优势,迅速推进。
城墙很快被攻破,他们只能退守距地,拼到弹尽援绝。
守军损失惨烈,奉命驻守那片山的整个团撤出江州城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连。
团长带着他们出去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因为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在战斗中被打瞎了。
牺牲将士们的尸骸漂浮在水上,染红了半江水。
老太的堂弟时任少校参谋,留在指挥所里头坚守到最后一刻。
但是撤退之前,日本人的飞机投掷炸弹,刚好将整座山削平了半边。
穿着军装的人恭恭敬敬地将一封家书送到了老太手上:“这是令弟的遗言。”
指挥所被堵住出入口之后,未能逃出去的四人,已经预感到大限将至。
他们用剩下的笔墨与纸张,草草写就了遗言,希冀有一天会被发现。
老太不识字,是林蕊帮忙读的遗言。
舅太爷的笔迹遒劲有力,林蕊念道:“余投笔从戎……早存牺牲决心,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战死家乡,我为军人之大幸。预祝抗战胜利。……”
林蕊嚎啕大哭,剩下的遗书已经完全念不下去。
老太太眼中含着泪,脸上带着笑,手轻轻摩挲着泛黄的纸张:“瞧瞧你舅太爷,字写得多好,漆黑。”
当年那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孩子,站在自己面前,慷慨激扬。
国难当头,民族存亡之际,他受国恩受父老乡亲之情,必须得挺身而出。
只自古忠孝难两全,但求大姐姐帮忙照应家里头。
林蕊抱着老太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太反过来安慰她:“看你舅太爷多厉害,当年咱们县学的第一名。瞧他不是说对了吗,咱们总算将鬼子赶出去了。”
穿军装的中年男人迟疑了片刻,艰难地提出请求:“不知可否将这封遗书放在纪念馆里头公开展览?”
原件不方便的话,复印件也行。
老太摆了摆手:“没事,你们拿去吧。”
让大家伙儿都看看,珍惜眼前的日子,别以为是大风刮来的。
一寸河山一寸血,那都是他们用血浇灌出来的。
老太只留下了那个翠扳指,那是小堂弟出生的时候,家里头的老祖宗给他抓周用的。
小堂弟跑出去参军的时候,老祖宗就扼惋叹息,当初抓到那个扳指就是不祥之兆啊。
扳指是干什么用的?射箭时才戴在手上。
好好的秀才、读书种子,怎么能抓扳指呢?
兵家祸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