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仪敬佩林蔓思虑的周密。但她转而一想,另一个更大的难题依然存在。她问林蔓道:“你想了这么逃走后的事。可是,我们还是连怎么逃出去的办法都没有啊!”
林蔓成竹在胸地笑了:“办法我有了。只不过,时机还没到。”
沈风仪好奇地问:“你说的时机是?”
林蔓微微一笑:“在我们离开香港的前一晚,范专员会带我们去看烟火表演。到时候,他们势必会将晚餐的地点定在太平街的荷里活餐厅,因为那里露台上的景观视野最好。”
沈风仪道:“你确认那天有逃的机会?”
林蔓轻笑:“不是有逃的机会,而是有逃的办法。机会要看运气,可办法就不同了,它势必能让我们逃出去。”
关于具体是什么办法,林蔓对沈风仪卖了个关子。沈风仪虽然全不知情,但莫名的,她还是对林蔓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信任。她坚信林蔓能成功地让她离开。这许是林蔓一直以来所表现的淡然处之,却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所致。又或许,也是因为现在林蔓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渴望着能够留在香港,因此不得不相信林蔓。
其实,林蔓对荷里活餐厅的行动,并非全凭推测,一点根据都没有。首先,她确认离开香港的前晚有烟火表演,是安景明给她的情报。从到港以后,安景明曾对她多次提过这个烟火表演。而她,也恰好听见了范专员打电话给荷里活餐厅,预定露台的位置。
而至于逃跑的路线和方法嘛!林蔓写时,曾经研究过香港数十个老牌餐厅酒店的内部构造。在这些餐厅之中,就有一个荷里活餐厅。所以,她用不着亲自去探一遍路,就可以在脑海中制定出逃跑的计划。
转眼间,考察团结束任务,离开香港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在离开香港的前一晚,范专员果然为大家订下了观赏烟火的露台位。
这天晚上,气温不冷不热,温和适中,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湿。
考察团的众人陆续坐上露台上的餐位。
听着舒缓的轻音乐,所有人都心情大好。安景明任务完成得似乎很顺利。崔蘅芝和于凤霞经过两周悠闲舒适的假期,也总算眉头舒展。
林蔓和沈风仪更是隐隐地有些雀跃激动。她们都坚信,但凡能熬过当晚,就可以留在香港,永远地享受这里的自由空气了。
林蔓和崔蘅芝、于凤霞、沈风仪一桌。大家刚一坐下,她就借口去洗手间,离了席。
卫立国给人使了眼色,立刻有特勤队的人跟在林蔓身后。
林蔓眼角的余光瞥见跟踪的人。她佯作不知情,走进了洗手间。
特勤队的人假装抽烟。他所站的地方是林蔓从洗手间出来后所必经的通道。
洗手间里没有人,林蔓凭着曾在书上看过的内容,推开洗手间的窗子,探头往下面看。果然,下面有一个偏僻的死巷。但凡运送蔬果等货物的车子,都会在这里卸货。
确认了心中估算无误后,林蔓关上了窗子,走出洗手间,回到座位上。沈风仪凑近林蔓,小声地问她情况。林蔓轻声笑道:“我看过了,没有问题,等烟火一开始放,趁着热闹,我们就走。”
坐在白漆四方桌另两边的崔蘅芝和于凤霞正在说话。她们一会儿谈高毅生和安忠良仕途上的事,一会儿又谈现在国内的局势。当严肃的话题过后,她们又闲扯起近日来在香港发生的趣事。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话题被引到了刚到香港时,企图逃港,后被抓获的赵昌武身上。
“唉,他们一家子可都被他毁了。”于凤霞由衷地感慨道。
崔蘅芝不解:“逃港是他一个人的事,调查清楚也就算了,难道还搞连坐不成。”
于凤霞笑道:“这话,你也就在香港说说算了,回国可不能乱讲。你想想,那个赵昌武干的事是什么?是逃港,是叛国,哪儿能就轻易地抓他?”
崔蘅芝愕然:“难道真要抓他一家人不成?”
于凤霞道:“不止呐!以前也有个这样逃港的人,你知道他被抓回去怎么样了?”
崔蘅芝茫然地摇头。
林蔓和沈风仪本在一旁小声地闲谈。但当听到于凤霞谈起逃港的赵昌武,林蔓不由得将注意力转了过来,同崔蘅芝一样,聚精会神地听。
于凤霞持刀叉吃了一小块牛排,喝了一大口红酒,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个人被抓回去以后,他三代以内的亲戚,住在他家旁边的邻居,办公室里跟他要好的同事。总之,但凡跟他能搭上边的人,一概接受调查。政治组,公安局,监察委员会,翻来覆去轮换地审。”
崔蘅芝道:“那后来呢?如果调查下来,确实真的都不相干,那总没事了!”
于凤霞别有深意地笑:“哪有那么简单,即便查不出来,也不能摆脱嫌疑啊。反正,个个都被牵连,原先能升职的人永远没机会来,本来能进公安局上班的人政审通不过,牵连大着呢!”
露台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侍者走来,为用餐的众人点上了温馨的烛光。有人问侍者,烟火表演什么时候开始。侍者回道:“最多再过一刻钟,大家就能看见第一场了。”
崔蘅芝沉默了一会儿,林蔓和沈风仪也都没有说话。整张桌上,除了滔滔不绝、东拉西扯的于凤霞外,每个人都好像藏了心事,个个面色沉重。
安静了许久,崔蘅芝长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还不如想个办法假死,或许这样比逃跑更好。”
于凤霞冷笑:“没用!哪怕人是真死了,牵连也还是一样!更何况,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人想用假死蒙混过去,根本没那么容易。”
露台下面的海滩上,出现了点点火光。众人听说这是烟火表演开始的前奏,纷纷离开餐桌,站到栏杆前看。
为了抢占一个好位置,于凤霞快步挤到人前。
沈风仪见时机到了,便向林蔓确认道:“我们该走了!”
林蔓想事想的出神。沈风仪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沈风仪看不透林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林蔓眼中的眸光有股凛冽的寒。
于凤霞的一番话让林蔓想起了秦峰和白秀萍。她一向沉静如水的心忽然乱了。她的脑海中掠过千百种不幸的事,无不跟秦峰和白秀萍有关。而他们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皆是因为她的逃港行为。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了替她背负苦难的人。
“走!”林蔓闭上眼,强硬起了心肠。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自由美好生活,一边是以舍己为人的精神换来的苦难生活。她一向自认没有高尚的奉献精神,也不屑于那些受人称赞的“好人”的桂冠。她坚定地认为她应是那样一种人,当两个人同时悬吊在悬崖上,而悬崖的峭壁如果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身边的人狠踹下去。
林蔓刚一起身,蓦地崔蘅芝拉住了她的手,留她坐下。
“小蔓,这个送给你。”崔蘅芝摘下脖颈上的一条翡翠挂坠项链,放到林蔓手中。
挂坠上是观音的玉像。林蔓记得它是崔蘅芝贴身佩戴的东西,几乎从没离身过。
“这个?”林蔓本能地缩回手,不想收下崔蘅芝所送的玉坠。
崔蘅芝柔声道:“这枚玉坠,我早想送给你了。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如果是这样,那我更不能收。”林蔓拒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