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抚在刘珩唇边的手遽然一僵,眸中浮起一片悲沧,原来她与刘珩,竟早已相识,就在……
“……阿莞。”
细弱悬丝般的声音,勉强传入近在咫尺的崔莞耳中,她身子一震,却不敢抬手拭泪,唯有飞快的眨眼,将泪水挤出眼眶。
随着逐渐恢复清晰的目光,崔莞看见两片微微颤动,可始终未掀开的眼睫,小手旁染血嘴唇,一张一翕,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阿莞。”
又是一声唤,自她身后传来,低沉,沙哑,隐含颤意。
崔莞头也未回,她抬手以袖为帕,用力来回一蹭,拭去脸上的泪水,随即探手到腰间,努力稳下一双发抖的手,解开系在腰上的宝带,褪下染满尘泥与血污的外裳。
见状,秦四郎一惊,忍不住上前两步,“阿莞,你这是做甚?”
“别过来!”
崔莞侧首,目光如刃,剜在秦四郎心头,他不由顿住了脚,可一看崔莞喝住自己后,又抬手解开罗衫,以往清润的玉眸中布满痛苦之色,“为何?阿莞,到底为何?”
明明是他先遇见她,也是他先发觉她的漠然之下,藏着一颗比世上任何姑子都要柔软易碎的心,更是他先动了情,许了诺,可到头来,一场鸿门宴,夺了人,毁了心。
不甘。
他不甘!
可再如何不甘,他亦不敢在此时贸然上前,生怕逼迫之下,崔莞行玉碎之举。
毕竟,刘珩腹上还插着一支喂了毒的匕首,她唾手可得。
对秦四郎的痛苦,崔莞恍若未觉,她解开罗衫后,身上便只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以及衣下的宝袜。
解好裳后,她将宝带抽出,打成双结,牢牢的系在自己与刘珩冰凉的手臂上,随后将手中还算干净的罗衫揉成一团,放置在那支匕首旁。
她竟打算拔刀!?
秦四郎与他身后的人目光微滞,就在这顷刻之间,崔莞胸口深深起伏一下,握在刀柄上的小手用力一拔!
昏迷不醒的刘珩止不住颤动几下,那团罗衫已堵在了刀口处,暗红的血慢慢渗出,染红雪白的罗衫。
见到此景,崔莞反倒不慌了,她将刘珩系着宝带的手搁在单薄的肩头上,同被系住的手抓在他冰凉的手腕间,另一只手捂在刘珩腹上,竭尽全力,慢慢将他自地上搀起。
少女纤细的身子,根本撑不住一名已过弱冠的成年男子,踉踉跄跄间,两人不住的往后退,可刘珩倒地之处,本就离崖边不远,这一退,眼看就要跌落谷崖——
“阿莞小心!”
秦四郎目眦欲裂,想也未想便往前冲,然后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谷崖下山,风呼啸,吹动两人的衣袍,与散乱交缠的乌发,崔莞抬眼望向一前一后冲来的卫临与秦四郎,却是紧紧搂着刘珩,决然跃下山崖!
“不——”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何时重为落棋人(上)
秦四郎从未想过,崔莞会以如此绝然,惨烈的手段离去。
方才解裳,又以宝带缚腕的举止,昭示着她早已心存死志,并非是因脚步踉跄,退到崖边无路可走,才出此下策。
“宁可与他共赴黄泉,粉身碎骨,也不愿留在我身旁……”秦四郎俊雅的脸庞上泛起一丝苍凉的凄笑,失去卫临的扶持,摇摇欲坠的身子,终是软软地瘫倒在地。
“郎君!”
闻及后头传来的动静,临崖的卫临幡然醒神,边缩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边压下心底令他无措的闷痛,急急转身奔向秦四郎。
而此时,山林间的争斗彻底止息,莫约七、八位黑衣人穿林而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恭敬的候在秦四郎身后。
“主子。”
一道道目光掠过倒地身亡的流鸦,惊愕不已,显然,这些人对流鸦的身手,多少有几分熟悉。
“传讯。”秦四郎头也未回,倚着卫临,目光直直盯向那片翻滚的浓雾,好似要穿透雾气,看清崖底的一草一木,苍白的唇瓣微掀,一字一句的下令道:“聚集人手,下崖搜寻,生见人,死……”
死字出口,他不由一顿,沾上些许泥土的十指紧蜷成拳,耗尽全身力气,方挤出最后二字,“见尸!”
“诺!”
少顷,四下的黑衣人尽数散去,便是流鸦的尸首也被敛走,重新覆上丑陋面具,跨上马背的秦四郎,最后回眸一眼,扯动缰绳,与卫临一同疾驰而去。
一日未见尸首,他便一日不会相信,那心思多狡如狐的姑子,就这般化为一捧黄土!
夜尽天明,初升的朝晖笼罩大地,延绵起伏的钟山山脉,在逐渐散去的晨雾中显露出青葱翠绿,勃勃生机的真容,而这一片碧绿的叶海深处一片最为茂密的山林中,隐着一栋栋常人无法察觉的树屋。
山中潮凉,蛇虫鼠蚁颇多,居于树屋之上,不但安全,且有繁茂的碧叶遮阳挡风,冬暖夏凉,也颇为舒适。
此时,一栋位于最中间,略微宽敞精致的树屋内,躺在木榻上的人影气息浅绵,阖合的扇睫轻抖,不一会儿便缓缓抬起。
崔莞眨了眨酸涩的双眸,涣散的瞳仁逐渐凝聚,陌生的幔帐映入眼中,她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榻上,浑身上下如撕裂一般疼痛夹杂着记忆轰然袭来——
“殿下!”
崔莞猛地坐起身,岂料后背一阵彻骨的剧痛,她不禁吸了口冷气,身子顿时僵住,再不敢乱动分毫,瞬息间,光洁的额角泌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跳下山崖后,她的后背不慎撞上一枝横出的老树断桩,也正是这一撞,令她失了神智,以至于如何出现在此处,全然无觉。
而且……崔莞忍痛扫视起自身,只见牢牢缚在臂上,与刘珩相连的宝带已解,身上的衣裳也焕然一新,鼻间隐隐萦绕着一丝草药独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