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外祖父,也就是皇后的父亲,姓常,字广横,是开国时赫赫有名的将领,这时早已隐退了。他有三个儿子,长子常绍因军功被皇帝封为楚国公,次子常绪袭了他的爵位,为开国公,季子常缙甘于平淡,只在近卫中挂了个虚衔。常绍和常缙的儿女要么出色,要么平庸,品行俱是良好,唯有常绪家的独生儿子常讷从小被父母惯坏了,才十四岁就会调戏良家少女。外祖父恼了,不顾次子夫妻两个的苦苦哀求,把常讷带到郊外偏僻的农庄里亲自看管,每天逼他挑水种菜、喂猪、做苦工,晚上还要读书写字,如不听话照做,连饭也不给他吃。
有他在旁边拿鞋子虎视眈眈的看着,谁来说情也不管用,常讷这花花公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认命的白天干活、晚上念书,几个月下来,听说性情大改。
虽然这样,常广横还是不肯放这不争气的孙子回城,要他继续在农庄吃苦。什么时候完全改好了,才许他再回开国公府。
永宁公主想到外祖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了,还要为常讷这小子住在遥远偏僻的郊外,真为她外祖父愤愤不平。再说了,她外祖父是开国元勋,先帝时候的那些往事别人不知道,他或许还记得。若有他老人家在,三哥省多少力气,少做多少无用工。
“先帝在时,勋贵和文官之间泾渭分明。”周王温声道:“外祖父和文官并没打过什么交道,未必知道关渊毅的事。况且,外祖父这一生经历过的磨难太多,便是他知道,我也不忍心让他再去回忆往事。”
“也对,咱们不应该去打扰外祖父的清静。”永宁公主歪头想了想,通情达理的说道。
“乖。”周王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微笑夸奖。
对着自己妹妹他半分不冷淡,就是个宠爱妹妹的好哥哥。
“不过,我想外祖父了。”永宁公主忽闪着大眼睛,“三哥,明后日你有空闲么?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吧,好不好?”
那农庄地方十分偏僻,如果不是周王亲自带着她,便是有大队近卫保护,皇帝皇后也不会肯答应让她去的。
周王微笑,“巧的很,我也想外祖父了。”
他这分明就是答应了,永宁公主扬起胳膊欢呼两声,神情雀跃。
次日,周王和永宁公主亲和皇帝、皇后说了,皇帝欣然同意,“见了你们外祖父,向老人家问好。”皇后蹙起一双娥眉,“你们外祖父也不知要跟阿讷那不懂事的小子较劲到什么时候。跟他说,我想他了,让他早日回城,进宫来看我。”周王和永宁公主一一记下来,“是,一定转告。”
皇帝给了周王一千名近卫。周王谦虚推让,“父皇,五百名足矣。”皇帝风趣的说道:“朕给的正是五百名啊。你五百,阿璎五百,岂不是正好一千?”说的众人都笑了。
周王骑马,永宁公主乘上她精巧的辂车,近卫前呼后拥,出了紫禁城。
往城外走,一开始路还算好,慢慢的就崎岖起来,马跑不快,车夫小心翼翼的赶车,唯恐颠着了车里的永宁公主。
“外祖父竟然住这里!”永宁公主掀开车帘,跟周王抱怨。
周王安慰道:“再忍耐些时候,很快便到了。”
永宁公主撅起小嘴,放下了车帘。
一行人到了一个农庄前。
这农庄很大,一进门的院子里种着数十株桂花树。微风吹过,桂花树舒展着四季常青的枝叶,在阳光下闪着绿光。
周王把大部分近卫留在这里,只带了十几名亲信进去。
再往里走有房舍,不精致,但是很坚固。
永宁公主一路走一路看,见着什么都觉得很新奇有趣。
周王带着永宁公主到了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完全是农家布置,院子里有井,可以打水,四处都种着菜,房子很简陋,墙是木柈子加泥垛起来的。
“外祖父就住这里呀。”永宁公主差点哭出来了。
周王牵起她的小手,“阿璎,闻到饭菜的香味没有?快过来,说不定咱们马上便有口福了。”
永宁公主被他牵着手,走进一间低矮的屋子。
这屋子看像子是厨房,中间支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桌子上放着案板,旁边椅子上坐着位白发老妇人,正在不慌不忙的和面、擀饼;窗前是灶台,支着个大铁锅,一位个子高高、手长腿长的老者坐在灶前烧火。
见周王和永宁公主进来,老妇人、老者都抬头冲他俩慈爱的微笑,但是并没停下来手里的活。老妇人还在擀饼,老者还烧他的火。
“外祖母,您怎么也在?”永宁公主看到那和面擀饼的白发老妇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外祖父要看着常讷那大坏蛋,他烧火不稀奇,您怎么放着好好的国公府不住,也到这里来了?
“城里住烦了,到乡下逛逛。”老妇人笑道。
这位便是皇后的母亲、周王和永宁公主的外祖母兰氏老夫人了。
“外祖母您真是的,这种事何必您亲自做呢?”永宁公主跑到外祖母身边,拉着她的胳膊,嗔怪不依。
“就是,您何必亲自动手。”周王也很不赞成。
兰老夫人扬扬手中的面团,“我看见这白生生的面团就想揉揉,还想把它擀成饼。”
“是挺好玩的。”永宁公主瞅瞅外祖母手里的面团,怦然心动。
她还是孩子心性,看到什么没见过、没玩过的都想亲自动手。
生面团,这还是她生平头一回看到。
“揉揉它,擀擀它,想想就有意思。”永宁公主嘻嘻笑。
这简陋的农舍之中却放着个黑红色的脸盆架子,上面放着铜脸盆,架子上搭着雪白的巾帕,隔子里放着玫瑰胰子、桂花胰子,旁边有一个大水缸,缸里是满满的清水。
永宁公主过去洗了手,擦干净,坐在外祖母身边的椅子上。外祖母给了她一块面,永宁公主很有兴致的揉起来。
一会儿揉,一会儿摔,玩的很高兴。
周王踱到灶台前,“外祖父,孙儿来给您帮忙。”
老人抬起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微笑道:“小三子,你拉张椅子坐过来,陪外祖父说说话。”
“他不用帮忙,我用。”门口响起一个翁声翁气的声音,“我快累死了!”
一个半大少年挑着一担水进来,放下担子,喘着粗气,“明明院子里就有井,他非要逼着我从一里地以外的地方往这儿挑水!不挑就抽我!还要饿饭!”
这少年身穿粗布衣裳、布鞋,衣着异常简朴。生的细眉长眼,五官还算清秀,脸色已被晒得黑黑的,很气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