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2)

“是。”内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动,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心思却比他父王还要深沉。这感觉倒是有几分像是当初年少即位的昭襄王。

咸阳城外的山后宅邸里只有几间屋子点了灯,远远一看根本察觉不出光亮,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聃亏匆匆地踏上回廊,那阵空茫的回响仿佛是报信,公西吾闻声已经从内院而来,脚步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

“人呢?”

“小厅里。”聃亏侧身请他先行。

“可曾引起秦人注意?”

“夫人那边似乎也有安排,出城时分外顺畅,秦人并未盘查。”

公西吾点点头,易姜的后路就算被中途斩断应当也是有应急之策的,若是时机成熟,此刻的危机根本不会出现。

“她人可有事?”

聃亏叹了口气:“秦王事先验了毒,所以鸩酒不敢全换掉,夫人多少还是中了毒,大夫在诊治。”

公西吾脚下愈发快了几分,过了回廊穿过丈长的木桥,到了前院小厅里。

立屏后隐隐浮动着人影,他绕过去,易姜躺在榻上,口眼紧闭,脸色一片青灰,看起来有些骇人。大夫正在一旁翻她的眼皮,愁眉苦脸的模样。

大夫是他齐国相国府里的人,为了照顾无忧,出行一直带在身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公西吾心中立时有些不安:“如何?”

大夫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瞬才道:“饮鸩不多,时间也短,然而来的路上已经给她灌了汤药下去,却不见效果。”

公西吾皱紧眉坐去榻边,仔细看着易姜,她的唇边还沾着浓黑如墨的药汁。

以往周天子的御医得出了这医治的法子,用鸩鸟栖息之地的草药捣碎了煮汤灌服,刮下肠胃里的毒素。鸩毒几乎是无解的,饮的少却是可以救的,以她的情形,分明不该如此才是。

大夫看了看他的神色,再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药三分,人七分。倘若夫人有心求死,那药石无效也就不奇怪了。”

公西吾蓦地扫视过去,大夫赶紧垂下头,不敢多言。

他转头又去看易姜,她的呼吸微弱,的确是没有一丝生机的模样。

不该如此,她向来珍惜生命,为何会放弃?

聃亏隔着屏风听了许久,插话道:“听那个老内侍说,秦王掘了长安君的坟,将其遗骨丢给夫人看,又逼息嫦招认了无忧的事,想必是掘出了夫人的伤心事。”

公西吾此前一直隐忍,都还算平静,此时却陡然窜出了怒火,难怪她会这样。

她一个什么过失都会往身上揽的人,赵重骄的事已成一块心病,子楚竟然接二连三地折磨她。无忧也是,她始终对孩子怀着愧疚,岂会叫自己连累他。

大夫见他神色不善,不敢久待,安抚了几句,出去准备汤药去了。

聃亏从屏风外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易姜,“我查问过,秦国并未派人去过赵国,何况赵国如今视长安君为英雄,墓地必然看守严密,只怕那掘墓的事是秦王作假来逼夫人就范的。”

公西吾闭了一下眼,权作回应,脸色依旧不见缓和。聃亏站着没动,神色犹犹豫豫,他抬眼看见,心不在焉地道:“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聃亏这才低声开口:“公子此番付出太多,若是叫齐国发现端倪该如何是好?后胜还有那些晋国遗老,全都盯着公子呢。”

公西吾别过脸,摆了一下手。

聃亏也看出他此刻心烦意乱,只好暂且不提这些,转身出了门。

屋子里全是浓郁难闻的药味,窗口开了一道缝,黑夜夹着冷风从外挤进来。公西吾起身掩好窗,又坐回榻边,握着易姜的手。

心中越多酸楚,口中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掌心包裹的那只手冰冷的瘆人,他轻轻搓了搓,想起多年前与她一同行走在齐王宫里,冰天雪地的时节,他握着她的手呵气为她取暖,她仰着头微微地笑。

即使当时那笑是假的,人至少是鲜活的。

他垂下头,将她的手贴在脸上:“你就当真舍得这样走?一点不记挂无忧了么?”

他想问一问她是不是也毫不牵挂他了,但问不出口。事到如今,想做一个挽留她的理由都没有资格。

☆、第94章 修养九三

宅邸里终日飘荡着药香,人却毫无起色。

无忧的学业是公西吾亲自教的,但已荒废数日。他每天乖乖在书房里温习一遍功课,然后就会跑去小厅里看望母亲。

每次去都能看到父亲在,有时坐在榻旁,有时立在窗边,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过话,只偶尔会撞见他贴在母亲耳边说话。

无忧于是学着他的模样趴在榻边对着母亲的脸说话:“母亲你怎么还不醒呢?天都要落大雪了呀。”

可是没有回应。

过几日,果然开始落雪,天阴沉沉的,没有风,四下骤然寂静,尤其是这安静的小厅里,仿佛可以听见落雪的窸窣声。

大夫端着药进来,边朝床榻走边空出只手拂去肩头雪花,转过屏风,果然又看见坐在榻边的一动不动的公西吾。

他的脸颊又瘦削了几分,双眼愈显深邃,形容憔悴,从往常那清贵淡雅的气韵中生出了颓然来,虽又是另一番独到的景致,可大夫瞧着却有些担忧。

“相国别太担心了,忧思郁结于心,只怕对身体不好。”

公西吾恍若未闻,视线只落在易姜身上,手里倒是拿了一卷竹简,但半天都没翻动过。

大夫跟随他时间也不算短了,却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暗暗叹了口气,去榻边喂易姜喝药。

公西吾忽然伸手过来:“我来吧。”他站起身来,骤然一晃,险些摔倒,一手扶住榻沿才稳住身形。

大夫连忙搁下药碗,朝外高唤了两声,聃亏大步进来,不由分说将他背了出去……

易姜感觉自己行走了很久很长的一段路,四周都是重重雾霭,只有一束微光引着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