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讲完,胡妈妈现领着赵家内管事的差使,进来说老太太和二姐儿的行李都安放好了,热水也烧好了,厨下的饭也温上了,请示是先洗漱还是先吃饭。罗老太太道:“先换身儿衣裳,大姐儿去看着二哥儿,可怜,小小年纪就离了爹娘。”丽芳答应了。
不多时,梳洗一新,都到罗老太太房里用饭。因担心贺成章面圣的事儿,罗老太太吃得并不多,瑶芳倒是心宽,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贺成章也是个明白人,十有八、九能合皇帝的眼缘儿。姜长焕就更不用担心了,这小子姓姜,在有一个藩王给了皇帝没脸的情况下,有一家亲戚这么向着他,皇帝只有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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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芳猜得不错,皇帝见着这两个小小少年,极大地缓解了数日来的暴躁情绪。
贺成章身量初长,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目光灼灼又恭谦有礼。皇帝见了先赞一句:“今日始知刘义庆编的书没骗我!”才命他起身,又细细打量。皇帝还记得贺敬文,心说,他家长相倒都是不错。
再看姜长焕,就更喜欢了。自家长辈看晚辈,就喜欢这种略壮实一些,虎墩墩的男孩子。皇帝新得了几个儿子,父爱正浓,看姜长焕结结实实的样子,由衷的喜欢:“好好好!你和你父亲都是好样的!”
先将这调子定了下来。
两人都说谢夸奖。一旁的宦官是有些担心的,二人面圣前皆有宦官提醒了些注意事项,然则宦官也知道,初次面圣,都很紧张,诸如“圣上不问,不要多嘴”之类的嘱咐,很多人是有听没有到的。皇帝看这两个少年,手都微有一丝颤抖,腰背却挺直,头微微垂着。姜长焕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脑袋。
皇帝觉得有趣,笑问:“二郎有话要问?”
姜长焕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大大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要等圣上先问,我再问自己想问的,别耽误了圣上的正事。”
这孩子真是太贴心了,皇帝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安抚道:“你必是担心父母的,我已知道了。”又问他一些家庭的事情,祖父、曾祖,到过吴王府没有,等等。姜长焕一一答了。
跟晚辈说了几句话,也不能将臣子扔到一边不管了。皇帝因贺成章大着几岁,便要他再将事情复述一回。
贺成章也不掠美,只从自己遇到姜长焕说起,又将穆从善坑了一回:“事关重大,一般的老弱妇孺,但有半分可疑之处,也不敢信他。”又认了招贴的事情,唯恐办不妥当,如今想来,是有些失了分寸,请皇帝降罪。
对着一个漂亮的少年,人总是会宽容的,皇帝也是一样,他并不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将事情做到这个程度有什么不好,事实上,能将消息递出来,已经很难得了。贺成章人品也是不错,并没有冒功。皇帝对他的印象就好了起来——棒槌的儿子,很实在,又不像他爹那么傻。皇帝又问那奏章是不是他亲笔写的,得知是贺成章自己写的,又夸赞了两句,还看了一眼姜长焕:“你的字就不如贺大了,也要用心读书。”
姜长焕应声道:“是。一路上大郎还教我读书,给我讲道理来。”
皇帝感兴趣地问道:“都教你什么了?”
姜长焕道:“一些典章制度,还讲了点《大陈律》,说我用得着这些。”
皇帝道:“他说得很对。”
姜长焕见皇帝也颇和气,心里有些嘀咕,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见他放松了下来,话锋一转,问起他楚王生日当夜的情形来了。姜长焕道:“那一天,楚逆生日,臣父母携臣兄弟俩赴宴。吃到一半,臣父觉得不对,将臣母子领了出来。幸亏下雷雨,没什么人在意。我们逃出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在杀人了。臣父命臣兄往北报信,不想道路不通,臣兄说,弟兄二人,断无同行而弃父母与危境的道理,他折回来助父亲守城,我去报信。臣母携臣往告贺知府,知府夫妇皆不肯走……”
贺成章听了,心说,你哥那什么破事儿,到你嘴里就轻轻带过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小子心眼儿真多!再听姜长焕说:“……彼时天色已晚,路上宵禁,臣年幼,又无法骑马跋涉,还是贺知府有一巡视河堤时用的小船,将臣载了来。”贺成章心里给姜长焕竖了个拇指,这就将贺家私下开书铺的事情给抹去了。贺敬文也确实很关心水利,也会乘船,只是此船非彼船而已。
皇帝听了,再挑不出什么疑点头,对姜长焕道:“你父母又不在京里,就在宫中安心住下吧。”
姜长焕:(⊙o⊙)!他想跟贺家住一块儿啊!在大舅子面前表现一下自己,说不定还能看到媳妇儿!
皇帝看他这表情委实可爱,忍不住走下来捏一把他的脸:“怎么?在我这里不能住么?”
姜长焕吞吞吐吐地道:“怕太淘气了,惹您生气,打我怎么办?在家里只是父兄揍,到了这里……”
皇帝大笑:“就这样了。”命人将他送到皇后那里,好生看管,又说,罗老太太与贺敬文的女儿也很不容易,老太太养了个好儿子,贺家小姑娘一路带着弟弟,也很艰难,都值得表扬,命赐下钱帛,再请太后和皇后召见一下。
贺成章识趣地在宦官的引导下退了出去,回去要通知祖母和妹妹,准备一下,等后宫召见。
在他走后,中宫收留了姜长焕,因他年纪也是半大不大的,暂且住在偏殿里。若是住得时间再长些,就要另收拾一处与后宫隔离开的宫殿居住了。又派人跟皇帝汇报了此事,且说,罗老太太年纪不小了,一路奔波,今天再叫来显得不何恤老人,让她歇一天,,派人赐些钱帛安抚明日再宣她入宫。
皇帝对这个妻子没有太多的喜爱之情,却不能不说她做事妥贴,他默许了皇后的做法。再一回忆贺、姜二人的说法,又看一看加盖了湘州知府盖的半片衣裳,已信实了楚王谋反,急命召了内阁与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来,正经将楚王谋反这件事情当成实事来办。
消息传过来已经有些日子,蒙召之人肚里都有了草稿,应对时拿出来便是。哪知皇帝是个翻脸无情的主儿,对贺、姜两个少年很和气,对着大臣却极不客气。五个阁老,四个拿了楚王的钱,怎么能让人不生气呢?十分不幸地,打从先帝时便做了辅臣,满以为熬倒首辅、次辅,自己就能以资历做首辅的齐阁老,不小心顺口为楚王辩解了一句,惹怒了皇帝。
齐阁老也是冤枉,多少年了,他都这么顺口夸楚王的,从他还是王世子时就说他“纯孝忠诚”,一时不慎,说溜了嘴。皇帝当场暴怒,要他卷铺盖回家。更不幸的是,经过这些天的波折,终于有锦衣卫的消息传来——楚王确实反了,但是被贺敬文、姜正清及时围在了王府里,然后被他们揪了出来——姜正清爱子心切,怕儿子阉了楚王的事情传出来对儿子不好,自己认了。贺敬文是个傻货,一时讲义气,要跟姜正清一起担了。
皇帝等不及开心,又听说省城被占了。原来,楚王本是收买的流民,人家原本是要听他的,可谁叫他被抓了呢。匪首走投无路,只好自己干了。于是楚王谋反,又变成了流民为乱。
皇帝一干大臣:=囗=!
皇帝发完了呆,先骂齐阁老,一定要他滚蛋。大是大非的问题,岂容你口误?可这样,内阁就少了一个人。内阁必得是个单数,不然有事不决的时候,投票表决都没办法投。皇帝一想,容尚书一直欣赏贺敬文,又没收楚王的钱,容翰林又陪自己读书,就他了!
容尚书就变成了容阁老,然后继续开会。
已有草稿的事情,很快就决定好了,抚剿并举。抚是抚灾民,剿是剿流寇。将这些事情布置完了,皇帝因自己的内阁辅臣为反贼说话的这股邪火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猛然想起贺敬文才说过的穆从善,就命锦衣卫去审。锦衣卫那里,才得了宋婆子说漏嘴提到的新消息,又知道皇帝打定主意要拿穆从善出气的,然而穆从善做事,面儿上是净光的。锦衣卫也会罗织,于一些罪名之外,将柳氏的事情也上报了。
但凡皇帝,记仇的时候记性总是好的。又想起了柳家与陆阁老的事情来了。md!想把朕当傻子哄?!你们的算盘打错了!皇帝百忙之中,还抽出手来报复了这一群人,柳推官也不要想起复了,穆从善革职、革了穆湛的功名,两家一齐流放了,连柳推官已经做了官的长子,也被贬了两级。柳、穆皆遭流放,原因是“胆戏弄于朕”。
皇帝要发疯,许多大臣在楚王的事情上都看走了眼,也不好硬拦,由着他折腾,终于将两家远窜。锦衣卫希旨,一路摧折,将两家家产也折腾得光了,人也折磨得不成样子,回来覆旨,极言其惨,皇帝才觉得心里舒坦了。楚地锦衣卫与贺敬文、姜正清也接上了头,回来说了楚王之惨——姜长炀生无可恋,不想父亲担惊受怕,认了是他动的手。皇帝愈发开心,颁旨褒奖他:有勇有谋。
做完这些,皇帝才想起来去见皇后,问一问召见罗老太□□孙的事情。
叶皇后微笑道:“都是极好的人。”
她夸好,皇帝想,一定不是自己欣赏的类型,也就失了兴趣,摸摸鼻子,看宝贝儿子去了——吴贵妃所出之子。
中宫的仲嬷嬷见状,向叶皇后进言:“娘娘,圣上再这么下去,怕要出事呀。”
叶皇后微笑道:“不急。”让他们先闹吧,皇帝总有心烦的那一天,还不是得回到中宫来找平衡?
仲嬷嬷道:“王才人是烂泥扶不上墙,心又大,丽嫔倒好,儿子太小。这……”
“不急的,嬷嬷,那天贺家那个小姑娘,咱们真没见过?”
仲嬷嬷道:“到底是娘娘,这会儿还沉得住气,还想什么小姑娘。”
“我第一眼看她,就觉得可亲,想想又怎的了。”
仲嬷嬷见叶皇后又神游太虚,只得摇头叹气,去往小厨房里看午膳。留叶皇后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如何能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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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芳闻说宫里召见,看也不看一眼宫里赐下的钱帛,听丽芳说:“这是今年贡上来最好的料子。”便说:“阿姐喜欢就拿去。”反被丽芳说了一通:“这是给你的,你就这样大方?宫里赐下来的物件儿,你多少要留一些自用,显得身沐圣恩。别看我在家里大大咧咧的,出去了我可得小心呢,你不许将我在家里的样子当成外面都是这样,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