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哥哥娶妻她会高兴,然而到这时候才明白少了他根本不行,卿卿想起身求他别把她丢下, 可这又能如何呢?赵墨已年满二十,哪有不娶妻的道理?更何况和硕公主年轻貌美,身份尊贵,能有这么一个嫂嫂是别人求不来的事,她这个嫁过人的“妹妹”又岂能不明事理?
卿卿心如刀割,眼泪也停不住,脑子里满是哥哥对她的好、哥哥为所她受的苦,她真不知道没有他该怎么办,然而转念一想,其实这么多年都是她在拖累他,如果没有她这个妹妹赵墨不会那么辛苦,小小年纪不分寒暑上山砍柴,换来的钱偷偷帮她买糖吃;如果没有这个妹妹,他也不会错手杀了亲爹,从此颠沛流离亡命天涯;如果没有这个妹妹,他更不可能低声乞讨,去偷去抢就为给她吃几口肉;如果没有这个妹妹,他就不会入萧家了……想来这全是她的错。卿卿抹去眼泪,深吸口气,可还没吐出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实在放不下,不忍心把他放走,看他离开。
赵墨走到卿卿房前,举手想要叩门,迟疑半会儿又无奈放下。刚才回来时他想找小妹同行,头一转她已经不见踪影,周围都是恭维之声,可这都抵不上心里缺掉的那块。他匆匆回到家中,好在小妹已经回来,但是见她房中漆黑,他却犹豫着不敢叩开。
从边疆到此地,一路上称赞声络绎不绝,入了城门百姓更是将他当成大英雄齐声欢呼,其实在那一刻,他最想见的人是她,然而望尽四处都没找到她的影子。忙完宫中之事回到府内,他本想去插空见她,可是前来道喜之人多如牛毛,门槛都要被踏破,被他们拉下喝酒一拖就拖到晚上,整整一天都没空离身,他以为她会回来看他和他道喜,可是期盼一日都没见她踪影,似乎是把他归期忘了,虽然面上无碍,但心里总有些失落。
好在庆功宴上终于相见,看到小妹走来疲惫顿消,她的笑像是化在心口暖人心肠,赵墨几番欲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与她共舞,只是没想到和硕公主跑了过来,接下去的事更是没有料到。早闻西夏民风开放,但也不至开放到这地步,他也不知道是该摇头好,还是直接把她推开好,看向卿卿时却见她笑得开心,一时间,他迷茫得没了方向,猜不透小妹心里是否有他,浑浑噩噩直到席散。此时,他真想推门去问她到底怎么想的,可是这比提刀杀人难得多,终究还是没这个勇气。
赵墨坐在房内直到天亮,而这时门外又有人前来道喜,或许是听到他要娶公主的消息,那些大小官似闻到血的苍蝇全都飞来了。赵墨没心情应酬,就让管家随便打发,可惜管家会错了意,卿卿从房内出来之时,就见满院的毛皮、满院的红,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开始泣血。
“卿卿。”
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卿卿听后立即打起精神,转身扬眉浅笑。
“哥,早啊!”
她看来神采飞扬,精神得很,似乎不像整夜心愁。赵墨略微失望,不过面上仍如往常,他浅浅一笑,道:“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卿卿扫了眼院子里的彩礼,硬忍住锥心刺骨的痛笑着回他:“王子腿疾有起色,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哦,对了,昨日哥哥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道喜,哥哥莫怪。”
“呵呵,这怎么会怪你,我知道你也忙着,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
“哥哥不必客气。”卿卿垂下眼眸,言语之间听来有些见外,赵墨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低头凝着沉默良久。院内静得奇怪,两人面对面站着却不说话,过半晌,卿卿“噗哧”一笑,终于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哥哥要当驸马了,我这做妹妹的还没恭喜你呢。府上这么寒碜怎么行?我这就让他们买些红纸贴上。”
她兴高采烈,转身就唤来婢女吩咐她们赶快买来红纸、红绸。府内有喜事,婢奴们也跟着高兴,腿脚自然利索,话音刚落他们就出了门。赵墨心里有些痛,他抬头看向小妹,想从她眼睛里找到真相,而卿卿巧妙移开,说要准备出门。赵墨没有拦她,小声嘱咐几句后就默默目送她离去,人走之后,满院的喜彩更显扎眼,怒气涌上,他立即叫来管事将这些玩意找个地方藏了,别再让他看见。
“哟,怎么了?都快做驸马了,脾气还这么大。”
听到这声儿,赵墨就是陈旦和董忆他们来了,转过身时两人已经走到他跟前,然后将手中的喜饼塞到他怀里。
“昨天看你走得快,还来不及说恭喜呢,来!今天补上。”
陈旦伸手大拍他的肩膀,似乎比他还要高兴。董忆抿嘴浅笑,斯文得很,倒不像上阵时那般英勇。
赵墨只觉得怀里的喜礼像烫手山芋,想扔又不能扔。他微微扯起嘴角道了声谢,接着就带他们去了堂屋,命下人们奉茶端水。陈旦见茶水送来,毫不客气端上果盆磕起瓜子,还把壳吐了一地,聊起那场仗时他分外兴奋,跷起二郎腿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旁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时英勇啊!你们没见着石头那一招,‘哗’地一过,人头就没啦!唉,石头,你这是从哪儿学的这招?”陈旦问起,赵墨笑了笑只说:“打仗时这么乱谁知道谁,看到前面有敌兵就冲上去了,也没想多,此次能胜也都靠弟兄们,若没你们助阵,哪会这么容易就赢。来,以茶代酒,敬你们二位。”
话落,赵墨举起杯盏,陈旦与董忆忙捧杯敬上,董忆轻抿无声,而陈旦一口就把茶吞下,喝干后咂下嘴。
三人聊得高兴,眼看就近晌午,赵墨留他们二人用膳,他们也不客气,买来牛肉和烧酒就在赵府里吃上了。董忆不胜酒力,几杯过后就晕头转向,赵墨无奈苦笑,吃过饭后就备间客房将他安顿。他见陈旦满脸通红,也像喝多了便劝他去睡。陈旦左右偷瞄,见旁边无人就贼兮兮地笑靠过去。
“石头,今天我来还有件事要说。”他边说边挠起后脑勺,看来很不自在。很少能见他脸红不好意思的时候,赵墨就觉得他定有什么大事就直言道:“没事,有话就直说。”
陈旦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说:“其实我今天是来提亲的,本来不敢开口,但这次打了胜仗,我又得了赏,如今长脸了,底气也足了,所以想说这件事。”
赵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咯噔一下,陈旦见他没开口又迫不及侍地开口道:“石头,大哥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都没成家,你知道我小时候就喜欢卿卿,如今能够重逢也算缘份。我真不介意她许过人,如果她……”
“大哥,别说了。”
赵墨冷声打断,陈旦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不由噎住了。赵墨沉思片刻,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妹,我也知道你定会待她好,可这事我不能答应。”
“为何?”
陈旦愕然。赵墨垂下眼眸,心里所想到了嘴边却成了另外一番话。
“我们都是刀子上舔血的人,不知哪天就会死在阵上,到时候谁来照顾她?说这话可能不吉利,可我不想让我唯一的妹妹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说不定哪天还会守寡。”
听完这番话,陈旦没了声音,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说:“你就当我没提,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话落,陈旦转身径直离去,赵墨也没有开口留他,这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答应,并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他根本不愿意让卿卿再嫁。
公主选赵墨为驸马的消息不胫而走,安夏王似乎也同意这门亲事,虽说没有昭告天下,但人人都以为此事是铁板钉钉就差个好日子了。卿卿的心还在痛,那满目的红就像心滴下的血,可她依旧笑得欢畅,为哥哥的喜事忙得团团转。
“来,把那灯笼挂上……哎,不行,挂歪了。左边点,再左边点。”
挂完最后一盏红灯笼,卿卿莞尔而笑,放眼看去院里喜气洋洋,不再像先前那般冷清,这红灯笼是她熬夜做的,窗上的红喜字也是她亲手剪的,她不禁伸手去抚,想着难熬的夜晚究竟哭湿了多少张红纸才剪出这么精致的窗花来。听到身后有人走来,她连忙收起的伤心,回过头去又是一张笑脸。
天越来越冷,卿卿担心再冷下去,到了大婚之日哥哥受不住冻,她又打算在婚前做出一套大红袍子,夹里中塞入上好的羊毛。吃过饭后,卿卿就躲到房内靠在暖炉边,一针一线小心翼翼地缝着绣着,每拈上一根丝线,昔日过往就会浮现眼前,她想起那个冬天哥哥牵着她的手翻山越岭,脱下自己的棉袄给她穿,而再过几天保护她的双手就是别人的了,悲从中来,鼻子忍不住发酸,她使颈吸吸鼻子,不想让眼泪落到新婚喜袍上。
“叩~叩~叩~”
外面响起几记叩门声,卿卿抬头往窗外望去,天黑如墨,想来应该很晚了,她揉几下酸涩的眼睛然后起身走到门处,刚打开门冷风袭卷而来,紧接着一件温暖的狐毛披风落到她的肩头,替她驱走了寒意。卿卿抬起头就见赵墨站在面前,身上还穿着绛紫官袍,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后忙请他进去。
“这么晚了,干嘛不睡?”赵墨小声责斥,不过语气依旧温柔。
卿卿关上门后想到桌上的东西,仓惶地小跑过去想要将喜袍和针线收好,可是赵墨一进门就已经看到了,他就站在桌边看着喜袍剑眉紧蹙。
“如今天冷了,外面做得太单薄,我想做件稍厚点的,再冷也不怕了。看,合不合身。”卿卿一边笑着一边将大红喜服递过去,要他穿上试试。
大红锦锻滚金烫银,领间还镶上狐毛,袍上针脚精细无比,看着就知花了不少功夫。卿卿没见过哥哥穿红袍,之前就在想他穿起来会是什么模样?赵墨毕竟是练过武的,猿臂蜂腰,身姿挺拔,喜袍穿上去更显得神采飞扬,看过这一眼,卿卿也就心满意足。
见她笑得开心,赵墨却不高兴,他很想知道她的心思,想知道在她心里自己到底重不重要,难道她真愿意看他娶别的女人,而一点都不难过吗?这么多年的生死,这么多年的情深,为什么她不明白呢?!他实在想不通,有痛也难言。
“你真的希望我娶妻吗?”赵墨轻声问道,低沉的声音略稍发哑。卿卿不敢看他双眼,低头拿起剪子剪去袖口上的线脚,装作无事地笑着说:“当然,哥哥娶得是公主,我当然高兴。”
听她这番回答,赵墨心有不甘,他突然伸手挽住她的纤腰猛地将她拉到怀里。卿卿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地伸手去推,可他就像坐大山纹丝不动。
“别再像上次那样!我想听真话,你真的想我娶妻吗?”
他两手抵上她的下颚,硬是将她的头扭回来,悲愤的双眸更是咄咄逼人。卿卿开始害怕,避逃着他的目光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