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玉手中的细豪笔啪的掉在了画布上,将画布染上一大团黎静水身上衣袍的天青色,他顾不得理会,急急问道:“可说了是何事?”
清扇摇头,“小钱子说他问来着,来人不肯说,只说要县主马上跟他们走一趟。”小钱子是二门传话儿的一个小子,是个机灵的,当时就向来人塞银子打听了,只那几人油盐不进,竟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黎静水没甚反应,甚至有一丝窃喜,太好了,不用抄这劳什子烦人的玩意儿了。
她迫不及待的放下了狼毫笔,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子,又抻了抻僵硬的脖子,一派淡定的踱步绕过长几,安抚道:“用不着紧张,我去瞧瞧就知道了。”
虽不知道京兆府尹为何事传她,但黎静水战场拼杀下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且身份地位在那儿呢,从小到大在镇国公的娇纵下,只有她欺压别人的份儿,就没有谁能让她吃亏的。
想来估摸着是哪起子跟镇国公府有恩怨的小人,斗不过她爹,现下瞧着她爹远在边城,便动了些歪心思,拿她作筏子。
能差遣得动京兆府尹,身份应是不低,不是王公贵族也得是朝中重臣。不过黎静水倒也不怵,这些事儿她也不是没有经过,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想通过她对付她爹,早就习惯了。
黎静水自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对付她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蒋府不涉朝政,蒋云玉也只是小小国子博士,从未经过这些,他心下慌乱,惶惶然走到黎静水身边,握住黎静水的双手放在心口,努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说道:“莫怕,我陪你一起去。”
颤抖的声音却是暴露了他的恐慌,且那狭长的双眼中明显透着不知所措。黎静水又是暖心又是好笑,都紧张成这样了还不忘护着她。心中默默翻个白眼,也不知他是在安抚她啊,还是在安抚自己,真是怂的可爱。
不忍拆穿拂了蒋云玉的好意,黎静水顺着蒋云玉的手,挽住他的手臂,紧紧贴在他身上,作小鸟依人状仰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道:“那就全靠你了,夫君。”
这个举动她是模仿的蒋华宁,蒋华宁同她撒娇卖乖时就是这副模样。但凡蒋华宁有这副举动,黎静水都会瞬间虚荣心爆棚,蒋华宁说什么她都是好好好,恨不得要天上的星星都不带拒绝的。
想必她这样,君山心中也会很高兴的吧,黎静水心想。
显然蒋云玉不是这般想的。黎静水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举动,也没有用过这种娇滴滴的嗓音说话,所以学出来的模样有着......不可描述的......可怕......
尽管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确实是小鸟依人的动作,可不知为何,这般柔软的动作被黎静水做出来硬生生成了个威武不能屈的铁铮铮的汉子。还有那故作娇媚的嗓音,黎静水因操练兵士,沙场嘶吼而有些坏了嗓子,再加上她天生就不是那种柔媚的声音,所以发出的声音......像哄劝鬼魂喝孟婆汤的孟婆......
蒋云玉僵着身子,特别是被黎静水抱着的那边,僵的跟木头似的。他眼角抽抽,心中疯狂的呐喊:造孽啊!
“嗯......这个,呵呵,我们赶紧的,去看看,别让人家等急了。”
清扇扭过头,面部扭曲,不忍直视。只觉得县主这个模样,总有一天会把姑爷吓跑的。误打误撞的,清扇和蒋云玉倒是没那般慌乱了。
三人出了书房,清扇就要引着蒋云玉和黎静水去二门,那几名官差此刻就在二门等着呢。
“小扇子,你去二门那儿请那几人进来,引到荷花池那儿的亭子去侯着,好茶伺候着,再来回禀我。”黎静水拉住跟着就要出去的蒋云玉停下,对清扇吩咐道。
不过是几个狗腿子,她若亲自去二门,岂不是跌了自己的身份,便是今儿来的是京兆府尹,也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总要先晾晾他们,杀杀他们的锐气,叫他们知道知道,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清扇眼珠儿转了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双眼亮晶晶,毫不掩饰自己的景仰之情,看向黎静水脆生生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黎静水不慌不忙,一派从容淡定,蒋云玉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是他乱了手脚,岳父大人乃当朝超一品天策上将军,阿水又是县主,得太后宠爱,想来不会有什么严重的事。
黎静水拉着蒋云玉回去里屋,唤来清羽、清木和清宁伺候着更衣,按品大妆。蒋云玉是县马,也是有品服的,只是基本没有需要穿到的地方,自这朝服做好,他还一次都未上身。
这会儿黎静水自己换了品服,却仍是没让蒋云玉换品服,只让他换了身见客的藏青色圆领襕袍。她说不得就要去京兆府走一遭,穿上品服也好压一压那京兆府尹,君山不用去,就没必要穿的如此隆重,不然如此严阵以待,倒叫那些人看了笑话。
才将换好了繁琐的品服,清木正给黎静水描眉呢,清扇便已回来,小脸儿因兴奋而泛红,眉眼飞扬道:“县主,引去亭子坐着了。”
她没说的是,那几名官差态度很是嚣张,本是不乐意去的,很是说了一些难听话。黎静水能放心让清扇去也是因着清扇机灵会说话,她放心的下。
果然,背后有强悍的县主撑腰,清扇底气足的很,便是那几人再嚣张,也不露惧意。她端着架子,只比他们更加嚣张,都不拿正眼儿瞧他们。
从小伺候着黎静水,清扇将黎静水盛气凌人的凌厉架势学了个六七成,趾高气昂、目下无人。六七成也就够了,不过是京兆府底层的几个小官差,都是些狐假虎威的虚架子。
宰相门前七品官,自小在镇国公长大的清扇,再加上佟嬷嬷特意的栽培,那举手投足间便压人一等的气势不是可不是虚的,那几人只撑了一会儿便不敢再拿乔,乖乖去亭子侯着了。
大人吩咐务必将福安县主请去京兆府,不管怎么说,只要把人请去就是,过程不重要,怂点儿就怂点儿吧,毕竟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如今暂时还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
这头黎静水听了话,漫不经心问道:“茶水点心上了吗?”
清扇笑:“上了,备的丰富着呢。”
“嗯,”黎静水很是满意,淡淡的说道:“那就让他们等着吧,不着急。好吃好喝的,不算怠慢了他们。”
描眉的清木嘿嘿一笑,得意的说:“就该让他们多等会儿,回头还得有他们的苦头吃。”敢来招惹她们县主,真真儿是嫌命太长。
一旁收拾妥当的蒋云玉意味不明的笑着,心中五味杂陈,又是骄傲又是心涩。他家娘子果然霸气,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气定神闲,好似什么都难不倒她,这般厉害人物,却是他的娘子,真个儿是骄傲都来不及。
再想想自己,心中叹了口气,关键时刻,他果然除了着急上火,什么用都顶不上。
总感觉他和阿水的身份是个倒的,倒像是阿水是夫他是妇,虽然前两天一番交心,蒋云玉想开许多,可他到底是个男人,不能站在自己娘子身前,难免心中酸涩。
罢了罢了,再酸涩他也无法变得同岳父那般顶天立地,而他也绝不想离开阿水,还是自己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态吧。其实想想,别的男子要撑起一个家,不知道多累,他的娘子却为他撑起一片天,倒叫他过得无忧无虑的,他该庆幸才是。
才至初夏,荷叶将将生出来没多久,柔柔嫩嫩的绿色,长了许多,成片成片立在水面上,其间零星散落着一些绿色细长杆儿的花苞,还未绽放。
放眼过去,满眼的绿色,深浅不一,高低起伏。微风吹过,如绿色波浪涌动,瞧着倒也雅致,别有一番趣味。
京兆府的那几个官差,都是些大老粗,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欣赏不来这些。他们在荷花池畔足等了个把时辰,对于这般美景视而不见,真就是个干巴巴等着,茶水喝了四五壶,茅房跑了六七趟,眼见着就要暴走。
黎静水同蒋云玉这才姗姗而来,几人一直盯着呢,老远瞧见远处的身影,俱是松了一口气,他娘的总算来了,再坐下去,屁股都得变成四瓣儿。
可瞧着瞧着,他们又不淡定了,只见远处三个身影,闲庭信步,慢慢悠悠,走三步停一停,聊个几句再起步,速度慢的还不如蜗牛。
只把他们急得是抓耳挠腮,又不敢造次,一个个儿的憋在心里直骂娘。
把个眼都给望穿了,那三人总算是到了亭子里。
黎静水只带了佟嬷嬷在身边伺候着,佟嬷嬷是太后身边儿的老人儿,遇事不惊,也有主意些。
佟嬷嬷拉开凳子,慢条斯理扶着黎静水坐下,然后退到黎静水身后站着,一脸肃然,不苟言笑。蒋云玉在黎静水身旁坐下,俩人俱是不说话,面无表情拿眼观瞧对面几人。
不说蒋云玉,黎静水的眼神犀利的好似刀子一般刮着他们的皮肉,几人心中一凛,手忙脚乱的起身行礼:“见过蒋博士,见过福安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