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切都已烟消云散,盘旋在心底的谜团越缠越紧,却丝毫没有头绪。
想到玛嬷,东珠心中酸楚难抑,玛嬷一生坎坷,到了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乐,因为自己的缘故,竟然突遭横祸,死得那样不明不白。
玛嬷,你定然不会怪东珠,可是若不能为你洗雪冤情,终此一生,东珠,心何以安。
东珠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举头望着悬在九天的那枚圆月,那淡淡的光华此时看来却是冷冷凄凄的,今夜的满月竟然没有纤纤弯月让人觉得舒服。
不由,又是叹了口气。阿玛和额娘,你们如今好不好?
再叹了口气。幽幽间,仿佛有人跟着自己在叹气。
东珠很是诧异,回过头来,竟然没有半个人,只是那青石板上放着一个三层的食盒子,东珠走过去打开看了,第一层是御膳房精工细制的印着玉兔月宫的红边彩绘月饼;第二层是鲜果两品,正中围着一个切成莲花形的西瓜;第三层里放的竟是一支小巧的九节藕。
这是宫中祭月的常礼,难为他想得如此周全。
会是他吗?
东珠觉得很是温暖,不管怎么说,在这寂寞深宫中,还有一个人是这样惦记着自己。
在院中四下里张望,竟无一块适合祭月的平台,忽见那口井,井中有水,倒映的正是天上之月,如此倒是一个难得的佳处。
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摆在井台上,东珠对着天上的月亮跪了下来。
“东珠似乎是个很贪心的人,想求的东西很多,想求额娘阿玛身体安康,想求遏府上下平安,想求二嫂平安产子,四弟的喉疾早愈,还有……”
还有什么呢?
入宫前两年求的,都是自己早些出宫,能和他双宿双飞。
今年,她不想求了。
罢了。“只求大家安好。”
对着月亮,她静静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便倚在井边想着心事,不由自言自语:“若是此时,能有一壶酒,就好了。”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前边殿阁里传来哭闹声。
“博果尔,博果尔,你还好吗?你想额娘了吗?额娘可是想你得很!你看,你看你给额娘留的如意自来红的月饼,额娘吃得可香了!”
“贵太妃,贵太妃,这饼不能吃,不能吃了!”
东珠循着声音来到前院,看到院中一个身材圆润高挑的妇人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使劲往嘴里塞,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正使劲拉着她。
想必这位,就是那位疯了的贵太妃。
看到院里来了生人,贵太妃甩开小宫女的拉扯,一下子冲到东珠面前:“你吃,给你吃。”
东珠看到她手里捧着的,正是一块已经发了绿毛满是黑斑硬邦邦的月饼,正在蹙眉思索时,只见贵太妃突然伸手,狠狠给东珠一个大耳光。她力道吓人,打得又快又准,东珠猝不及防一下子向后退了几步,跌撞在一个山石盆景上,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
“都是你个小贱人,若不是你,我家博果尔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贵太妃冲了上来,拿着那块污迹斑斑的月饼就往东珠嘴里塞,东珠的背抵在山石盆景上不能动弹,贵太妃越发来了狠劲,将那饼子在东珠面上又戳又塞,东珠只觉得唇里像是有了血腥之气。
横空里一个黑黑的影子晃了过来,一手将贵太妃拉开,一手又将东珠拽了过去。
“裕亲王。”小宫女带着哭腔跪了下来。很快,从东厢里又跑出两个身材健壮的嬷嬷,她们见了福全也是惊惶失措赶紧跪了下来。“裕亲王恕罪,奴才们刚刚内急,所以才闪了神,没看住贵太妃。”
说话间,自有酒气传来。
这便是咸安宫里的奴才,放着主子不管,自己在屋里吃酒,东珠冷冷一笑,没发一语。
福全却恍若不知,只说了句:“扶贵太妃进去吧。”
“是!”两个嬷嬷半推半拉,将贵太妃弄回殿中,小宫女抽抽泣泣地临走还没忘记将那块发了霉的饼子从地上捡起来。
东珠有些纳闷。
“主子莫怪,那是当年襄亲王送给贵太妃的,最后一年中秋节的月饼,这是贵太妃的宝贝。”小宫女向东珠和福全行了礼,这才退下。
东珠愣愣的,一时无语。
福全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回吧。”
“今儿是皇上亲政以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乾清宫、慈宁宫一定热闹得很。王爷怎么会来这里?”东珠问。
“额娘一向喜欢清净,所以在前边请了安便提早回来。”福全抬头看了看天,“云遮明月天气恐变,早些回吧。”
说着,便转过身欲离去。
东珠举头望月,果然如福全所说,刚刚明亮的满月已然被云所遮,夜空黯然黑寂大地失色,顿然悲凄冷清。
“云遮玉盘添新怨,银汉无声溢寒清,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福全魁梧的身影背对着东珠,听到她吟出这句诗,仿佛身形微微顿了一下,笼在黑夜当中一身亲王的礼服浸着淡淡的光晕去了夸张的贵气,增加了许多柔和。不知怎的,眼前福全的背影在东珠眼中,便与天上被云遮住的月亮一样,有一种让人说不清的心痛。
他的背脊挺拔笔直,好像扎根于荒崖上的青松,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坚韧的力量,但却那样的孤独。
是,正是孤独。
两人无言,一前一后默默前行,在福宜斋门口福全止步,仿佛要对东珠说什么,最终又忍了下来。
东珠也是怔怔的,不知怎的,只觉得偌大的紫禁城中,她与他一样,一样的孤独,一样的隐忍,亦是一样的无奈。
“是不是想要逃出去?”她问。
福全回过身看着她,似乎愣了一下。
“这里,看着繁华,实际荒芜得没有半分生趣。而外面,天大地大。”东珠对着福全,竟然毫无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