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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费扬古微微皱眉,原本柔和的面色重新变得如往常一样的清冷俊毅,就像他心里永远揣着一个苦涩的东西,如果一不小心触碰到那里,即使前一刻还是风淡云轻下一瞬便立即凄风愁雨。停了半晌,他才说道:“罢了,等出了宫,你要说什么我都仔仔细细地听,你要想聊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这会儿先忍一忍吧。”

东珠摇了摇头:“你想通了,我却改主意了。”

“什么?”费扬古面色大变。

“今夜,我们走了,或许可以大漠东海自逍遥,可是你我的族人亲眷,他们又当如何?”东珠摇了摇头,“经过那夜殿审,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任性,原来我的一句话,一个无心之举,便可以连累额娘阿玛兄弟姐妹入万丈深渊,可以决定那么多人的生死,甚至是令朝堂刀兵激变。”

“东珠。”费扬古握着东珠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该懂事的时候,你糊涂;该糊涂的时候你又明白过来。可不管怎么说,如今,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你赴死?”

“你终于说出心里话来了。”东珠笑了笑,她紧紧依在费扬古怀里,“你终究是怕我死,若是我有半分生机,你便不会替我出头,也不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对吗?可是你要明白,如今我的心思与你是一样的,我虽想与你在一起,可又怎能让你与我一同冒险?还有我们的家人,我又怎能让他们为我赴死?”

“先帝驾崩前,曾留给我一道圣旨,是关键时刻保命的护身符。等我们离开以后,我会派人将它送到你府上。这样不管事态最终如何,料想也能保全你家的平安。”费扬古附在东珠耳畔低语着。

东珠唇边的笑容一点点儿扩大:“真好。”

“好了,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外面看看。”费扬古要往外走,东珠突然叫了一声:“糟糕,那个埙,还在承乾宫,我要把它一同带走。”

“都什么时候了,以后我再给你做一个。”费扬古不禁啧怪。

“那能一样吗?我不,我就要那个。”东珠的倔劲上来,又像往昔闹脾气一样嘟着嘴,“你去帮我取来,以你的脚力,不需片刻也就回来了,我在此处等你。反正也要等水车。”

“可是……”费扬古还待再劝。

“那个埙对我的意义你是知道的,从四岁起它陪了我将近十年。我以后还要把它当成传家宝,用它教我们的孩子吹奏呢!”东珠面上的笑容极为灿烂,灿烂得让人有些不忍。

费扬古终于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东珠的笑一点儿一点儿收去。“罢了,如今你虽能为我抛弃一切,而我又怎能如此自私?”

第八十一章 文心雕龙悟知音

脱掉侍卫服,将其郑重其事地放在屋内最显眼的地方,这样,费扬古一回来便可知道自己的心意。东珠只穿着一身轻薄的中衣,推开房门,看着天上的月亮,辨了辨方向,便朝宫正司走去。

刚刚来时,虽有费扬古搀扶,但身子如同负了千斤之担,此刻却是无端轻松极了。

东珠心里明白,这,应当是一条不归路吧。如今一切种种皆已想清楚了,舍此一身,不连累额娘、阿玛和族人,也不会让费扬古放弃前程。

这样,也值了。

如此一想便再无所惧,所以通身上下便轻快起来。没用多时,便看到了宫正门,东珠想了想,并没有走旁门暗道,而是在宫正司守卫的目瞪口呆中,大大方方走进了大门。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见到她的宫人们,丝毫不感意外,只是依礼默默请安,随即便站在两旁,仿佛是有人交代过一样。疑惑才起,但很快,当东珠步入宫正司上房正堂时,看到端坐宝座椅的宫正齐佳裕德时,便懂了,因为她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的笃定,她似乎认定自己会跑回来自投罗网。

“齐宫正。”东珠对上齐佳裕德的目光,“你在这里,等我?”

“正是,本座知道你会回来的。”齐佳裕德说。

隐隐地,似乎从不远处传来女子呜咽的哭声,好像是宁香,难道是被自己连累,在受责罚?东珠眉头微蹙。

“来人。”齐佳裕德轻轻一唤,即有人入内听候吩咐,“放了苏云和宁香,通传下去,此二人罚俸半年,充作杂役。”

“是。”

“需要罚得这么狠吗?”东珠冷冷地看着齐佳裕德,透过这个女人,她看到宫正司正堂的摆设:象征宫正司最高权力的宫正宝座,宝座后面金光流彩的五扇绣屏,西墙根下陈列奇珍的多宝格,以及多宝格前面那张书案,书案上的砚台以及那看似毫不起眼实则价值连城的玉镇纸。

东珠自唇边露出一丝淡漠的笑容:“是在炫耀你宫正司无上的权力吗?难怪人们都说在这后宫之中,混得好的女官不亚于一宫主位,特别是这宫正司宫正,执掌后宫一切戒令责罚,权力堪比后宫之主。”

“那又如何?”齐佳裕德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能坐上这个位置,必然有这其中的道理,我可没有祖荫身家可仰,也没有沉鱼落雁的姿色可依,一步一步坐上这个位置,正是数十年辛苦耕耘得来的。如今我可以依着法度规矩来惩办任何人,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守着这规矩法度经历炼狱之苦,百炼成钢,才能有今天。”

“何苦跟我说这些?”东珠靠在椅中,她已经很乏了,整整三天没有进食,醒来时的半盏茶连同刚刚费扬古塞入口中的参片让她勉强走回宫正司,如今自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白白坐享其成的。我是如此,娘娘你也是如此,即使今日有三分侥幸,明日也得悉数加倍重来。”齐佳裕德轻轻拍拍手。

自有人端来一碗汤水。

“喝吧。”齐佳裕德看着东珠,“太医院弄的药膳,应当比苏云自作主张熬的清粥好喝些。”

东珠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喝?”齐佳裕德问。

“过了今夜,明天我会如何?”东珠对上齐佳裕德的目光。

“你的罪,已经定下,只等你醒来便会行刑。除去那桩‘怂恿外臣犯上作乱、谋朝窃国’的大罪查无实证以外,单单你‘以下犯上殴伤圣体’‘与外臣私相授受’这两项大罪无论哪一条,你都难逃一死。”齐佳裕德坦白答道。

“那又何必浪费药石汤水,总归一死罢了。”东珠轻轻吸了口气,这天气似乎不知不觉间就觉得凉了,想一想还在七月间,怎么就会觉得凉呢。

“任何人犯罪,在我宫正司皆是要依罪定刑,即使是死罪也应当是接受刑罚而死,却不能让人在我这里饿死、病死。”齐佳裕德的声音听起来极冷,阴森森的不带半分人味。

“迂腐。”东珠冷冷一笑。

“这药,你喝也不喝?”齐佳裕德又问。

“本是多此一举,太过麻烦了,我不喝。”东珠把头一仰,索性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来人。”齐佳裕德又是一声吩咐。

东珠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两个强壮的宫女按着,又一人亲自将汤水灌入她的口中,她紧闭着唇不想喝,可是哪里由得她。

东珠分不清是药汤还是眼泪,就那样又涩又苦,一起吞了进去。

“你们在做什么?”康熙匆匆入内,得到东珠醒来的消息之后,他不顾曹寅等人的反对执意赶了过来,一进宫正司大堂就看到这样一幕,不禁又气又恨。

几个宫女瞬时松了手跪了下去,连同齐佳裕德在内,一起给皇上行礼请安。

东珠也无声无息地跪了下去,但此时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自称,是臣妾还是奴才。这还是入宫以来第一次,害怕见到皇上,害怕与他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