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猗苏也暗暗松了口气,尽量毫无异状地应答:“好。”

顿了顿,她稍直起身,坐回榻边,现出忧虑之色:“就在方才,我有个很大胆的揣测。”

伏晏便也正色道:“先说来听听。”

猗苏便将许寻真亦是白无常意外后的推手、黑无常从旁辅助的推论说了一遍,语毕叹了口气:“可真是如此,两次针对的都是你,也太巧了。”

“未必,”伏晏淡淡道,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想到了什么也不再隐秘,只坦诚道,“你遗落了一个线索,如意。”

猗苏怔了怔,眼神急闪数下,抽了口凉气:“若真是那样……”

伏晏看着她,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地冒出一句:“只能说无论在何处,动了情的人都理智全无。”

“你有何打算?”猗苏却先掠过他话中的另一层深意,不无焦急地追问。

伏晏闻言却先闲闲地朝着房外看去,而后耍赖似地往后一靠:“夜了,明日再想。”

猗苏这才惊觉不知不觉已近深夜,便歉然道:“也是,还是好生休息为重。”说着便要从榻上起身。

伏晏却单手从后头将她抱住,低头磨蹭她的颈背,低低地道:“阿谢,”

意味深长地默了片刻,他才蛊惑又轻缓地在她耳畔呢喃,“让我再抱一会儿。”

这话实在要命,吐息落在猗苏颈侧的肌肤上,分明不过温热,却像是用字句在语声落出留下烫过的痕迹,想装作没听见都全无可能。

她声音发颤,不知是讨饶还是嗔怒地驳回:“你别得寸进尺!”

伏晏便似乎真有几分委屈,干脆将下巴牢牢在她肩头抵住了,将病号的特权滥用到底,小声地嘟囔:“只是抱一会儿都不肯,吝啬。”

这厮现场演示一秒变幼稚恶劣儿童,猗苏实在招架不住,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回了软绵绵的一句:“你……你抱得还不够久啊!”

“嗯。”伏晏心安理得地应道,加深了拥抱的同时,在她露在衣领外的后颈处轻轻一吻。

猗苏觉得身体都僵了,垂死挣扎:“我……我该回去了……”

伏晏半晌没动静,猗苏便回过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他难得忍俊不禁:“阿谢,你好可爱。”

猗苏觉得全身气血都在往脸上耳根处涌,她几近气急败坏地道:“伏晏你就喜欢欺负我!”

对方挑了挑眉,继续大言不惭:“那你欺负回来就成了。”

见猗苏实在羞愤得像要即刻哭出来,伏晏又温言安抚:“好,好,是我的不是。”说着便真的松开左臂的环抱,不再阻止她离开。

猗苏背过身整整衣袍,终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只见伏晏异常安分,枕着隐囊不像再要有什么动作,只安静地看着她。她心里竟然如同被羽毛轻轻撩过,痒痒的留恋起相拥的温存来。

可她毕竟面薄,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便被她毫不留情地压了下去。她假作正经地干咳两声,起身道:“早点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伏晏笑笑地撩她一眼:“好。”

猗苏便脚底抹油般地一溜烟走了,留伏晏一脸不知是无奈还是乐在其中的笑。

长夜寂静,唯有忘川流水声不止。

下里荒芜的残垣断壁在暗夜中愈发显得阴气森森,一座塌了泰半的圆拱石桥横在忘川西岸,青石板桥面的断口乍一看宛如凶兽的獠牙。

桥洞的阴影里立了两个人。

“到此为止吧。”说话人的语调平淡。

回答他的人声音里的疲倦像要漫出来:“都到了这地步,我已无退路。”他的笑声轻飘飘的,却充满寒意:“助我还是不助,决定在你。但我也懒得和你打哑谜,筹码是那位阿丹姑娘,黑大人。”

最后三字念得很重,尽是讥讽。

黑无常向一侧迈了一步,黯淡的天光只隐约照出他并未戴面具,脸容仍旧隐匿在黑暗中。他低沉地道:“你究竟要如何?”

“把她带来见我。只要这一件事,我与你两清。”那人轻声地笑,笑着笑着便轻咳了两声,像是体弱,转而轻喃:“替我遮掩在漱玉谷一事中的痕迹,这是第一件事;告诉我伏晏的行踪,这是第二件事。很好。”

黑无常报以沉默,但他的隐忍却写在了他的肩背的每一寸紧绷中。

对方又是一阵笑:“我给你三日,仍是这时分,带人来见我。”

一声穿空而过的轻响,桥洞中瞬时少了一人。

黑无常从桥洞下现身时已然戴回了面具,他微微仰头,望了望星光都无的天幕,隐匿起气息,往中里方向徐行。

虽已近子夜,但三千桥畔的浮木上还是坐了个红衣的女子,火焰一般的衣裳远远便瞧见,如同开在水中艳极的彼岸花,将夜色都照亮。

她在哼着轻柔的调子,徐徐地吟唱软糯的唱词,低婉的歌声在夏风里递过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这歌声分明清软,却透出沧海已尽的苦涩,字字沉痛到像要滴出血来。一曲毕,她又开嗓,仍旧是这首,只是反反复复地唱。

黑无常在空空的长街口驻足,无言地凝望三千桥的方向,安静地听,并无进一步的动作。

阿丹猛然止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她再次背过身去,双手在浮木上一撑,站起身。她捋了捋衣袖的褶皱,蓦地向后一折腰,探出大红广袖的纤纤手指似含苞玉兰,她复开口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云雾渐散,从黑云后探出明月的娇颜。

美人月下而舞,足踏浮木,腾挪间如惊鸿,水面轻轻碎出一阵阵的涟漪。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她蓦然收声,一闭眼,缓缓收起动作,精心勾勒的眉眼冷冷。她好像朝着长街的方位瞥了一眼,又好像只是打量追月的乌云,默不作声地足下轻轻一点,消失在忘川水波间。

他们不会再相见,因此唱到这,业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