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以前就看不惯段丽娘的窦家本家媳妇,也跟着附和:“亲家母倒是好气度,咱们有话可到大伯娘院里说去,春儿新媳妇面嫩得很,她哪里做得了主?”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浸淫后宅的积年主妇了,最会见风使舵,明哲保身,见有窦家人起这头了,纷纷跟着附和。一时倒将段老夫人挤兑得面红目赤了。
江春只觉这场面腻歪得很。
“段老夫人,家来了怎也不说一声,若非淳哥儿说嘴,老身还不知他外祖母来了。”窦元芳扶着祖母,从园子另一头走过来。
段老夫人心内这把火,终于找到正主了,咬咬牙望着那一家子的团圆和睦,恨从心来,话就脱口而出:“你们窦家就是这般待我闺女,这般待我外孙的!”
窦元芳脸色铁青。
窦祖母面色也不好看,只是念着今日乃圆姐儿的好日子,笑着道:“外头风大,咱们老婆子有甚说的,不如进屋去慢慢聊?她们年轻人,就莫拘着她们了。”
说罢对江春使了个眼色。
江春忙会意,出声道:“诸位夫人,翡翠阁这边请,我昨日瞧着,有两样头面倒是颇有意思。”将众人给引着走了。
窦家祖孙二人将段老夫人迎进了同德院,一时分主宾坐下,也无人敢来上茶。
段老夫人又被护着“新人”的窦家人气了一顿,这回眼睛是真红了,说出口的话也带着股怒气:“我的好女婿!果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可怜我儿,为你生下这孩儿,也被你们教得亲疏不分,善恶不辨!”
元芳只铁青着脸,不吭一声。
窦祖母也气不过,回了句:“亲家母还请好生说道说道,我孙儿如何了?淳哥儿是我重孙,我窦家上下自问无有待他不妥之处。只是,若老夫人还要揪着丽娘之死不放,老身还是那句话,我窦家问心无愧!”
段老夫人被“问心无愧”四字气得胸口起伏,险些说不出话来,自个儿抚着胸口顺过那口气后,方红着眼问:“果真问心无愧?你窦家人可敢对天起誓?”
窦祖母果然就要发誓,元芳忙拉住祖母柴手,叹了口气道:“祖母,是孙儿不孝。此事……不该将您老人家牵扯进来,不若就先让窦三送您回去?”
自从段丽娘嫁来窦家,她满心满眼的不乐意,除了婚后第二日来请过安,她这孙媳妇从未给她晨昏定省过,更遑论对下头的大秦氏了……反倒对小秦氏亲近不少。
但即便如此,她也未说过她一句不是,该给的安国公嫡长媳体面一样不少。
若说愧疚的话,也只是当年她殁于难产……但这事,最好的大夫,经验最丰富的接生婆,顶顶名贵的参芪虫草,她都备好了,能做的都做到位了,她自己还是未曾闯过这道难关。
大理这位迁怒,她能理解,但在这种日子里来胡搅蛮缠,她也气不过。
况且,听她语气,莫非还将丽娘难产之事怪在元芳头上?她还真相信外界传闻的孙儿“好大喜功”“忘恩负义”?想着愈发不能忍了!哪里肯听劝回避开去?
二人都只冷着脸看着对方。
元芳面色愈发铁青,置于膝上的手就握成了拳,似在忍着极大的气愤……与难堪。
段老夫人见此,以为他也一般气自己胡搅蛮缠,只觉心口大痛,哭着骂出声来:“窦十三,算我眼瞎,瞧错了你!我苦命的姑娘,当初若不是你老娘瞎了眼,又怎会将你推进这火坑里!如今你在地里,化作一抔黄土,人在高官厚禄娇妻贵女的逍遥自在着……我苦命的丽娘啊!”
女人大抵如此,作为一位母亲,悲痛起来时,哪里还管得了自己的身份修养,只尽着发泄,将心内悲痛与愤恨,化作一句句伤人的“利剑”。
窦祖母的气,在她的哭诉里,也渐渐消了去。
不断劝说自己:罢了罢了,也不过同是苦命人罢了。
元芳却突然“哗啦”一声站起,险些掀翻了身旁的小桌。
窦祖母叹了口气,劝道:“元芳,罢了。”
窦元芳似乎忍了一忍,面上神色难明,仿佛无奈比气恼更多些……终究看不过段老夫人的浊泪与痛诉,淡淡的说了句:“她还活着。”
……
她还活着?“她”是哪个?段老夫人的手微微颤抖。
她使劲抹了把模糊的泪眼,望着元芳半无奈半难堪的神色,恨不得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说丽娘?”
窦元芳也不答话,只几不可见的点点头。
“轰!”
段老夫人只觉耳旁一阵轰鸣,丽娘还活着?!她的姑娘还活着?!
“那她现在何处?”问得急了,还呛咳起来,好半日停不下来,外头也没个伺候人。
只任由她咳的停歇了,才听她追问:“我的丽娘现在何处?”
窦元芳皱着眉头,似嫌弃,似气恼,又似无奈……总之神色复杂,半晌才道:“秦家。”
段老夫人突然就歇了声。
秦家……难道是当年那秦昊家?
她难以置信的皱起眉来,他家?怎么会是他呢?不不不,应该问怎么可能不是他呢?她的闺女她还不了解吗?
窦元芳见她反应过来了,道:“淳哥儿我窦家会好生待他,只请老夫人往后莫再在我窦家提起段氏之事。”连“岳母大人”也不喊了。
段老夫人还未从“我姑娘还活着”的震撼与惊喜中回转过来,况且也不知丽娘究竟如何去了秦家,不敢再开口妄言,怕同方才一般闹好大一出笑话……只呆愣的应了声。
屋内静默片刻,段老夫人突然就似着火了一般起身,嘴里念叨着“我要去瞧瞧”就匆匆走了。
剩下窦家祖孙二人相顾无言。
“说罢,究竟怎回事?”窦祖母叹了口气,率先开口。
窦元芳突然就起身,撩起衣袍,“噗通”一声跪下去,挺直着腰认起错来:“孙儿不孝,一直瞒着祖母。”
窦祖母虽然也气恼孙子将这事满了这么久,但他身为男人,自己结发妻子……怕是比哪个都气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