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照月不听,只冲陆重霜喊:“她偷了我的东西还不认!她是小偷!我是母皇的嫡长女,是皇太女,我难道会说谎?”
长庚挣了下,想为主子出头,被陆重霜冰凉的小手暗暗摁住。
“我们走,”她轻声道。
陆照月见状,几步走近。淡粉色的指甲,葱段般的手指,糯糯的拉住她的衣袖。
“我知道你是谁。”她闪着泪花,冲她小声比着口型。“你是那个杂种。”
陆重霜愣了下,只一瞬,有股炽热的怒火攀援而上,灼烧着她的心,她的舌尖仿佛含着一口赤红色的炭火,不吐出来,就要烫烂她的咽喉!让她再说不出话!
“陆照月,”陆重霜低低念着,眉目间凝着带煞的寒,“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陆照月畏缩地退后半步,折过身冲宫女道:“拦住她!我要见母皇!去叫母皇来!”
宫女没辙,眼神四下里交汇示意,行了个礼,去寻在寝殿歇息的鸾和女帝。
陆重霜站在原处,半天不动。
长庚略有些怕,紧紧随在她的身后,半步不离。
不一会儿,鸾和女帝赶来。她裹一袭明黄色的氅衣,步履匆匆,十余人跟在身后。她小腹微鼓,兴许是又怀孕了。
一位流连后宫,借不断怀孕来躲避朝政的,没有任何用处的,女帝。
陆重霜直直望向她。
母……母亲……
她叫不出口。
鸾和女帝先是瞧见陆照月,笑了笑,紧跟着瞥见陆重霜,好似被她的目光刺中,立马侧了侧身,厌烦道:“她怎么出来了?赶紧带走。”
“母皇,母皇,她欺负我,”陆照月啜泣着奔入那个女人的臂弯,“还好有母皇在。”
“我没有。”陆重霜呢喃。
女帝抚过嫡女的面颊,拭去泪水,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起身同宫女下令:“拖回去,让带她的公子看紧点。”
长庚瘦弱的身躯激灵了下,急忙挥舞起手臂想来护。这时,不知何处的宫女抬了下脚,恶狠狠踢开了他,她们拽着陆重霜的胳膊,径直往后拖。
她的手太小、太软,还没生出弓与刀的厚茧,一手冲她的母亲与姊姊挠去,另一只手便被慌乱的仆役们拽住,她们拽着她的胳膊,仿佛拉着一头牛、一只猪、一条狗!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杀了你们!贱人,我杀了你们!”她咆哮。“我杀了你们——”
她记得自己起先没哭,是到半途,跨廊道的木槛时,她脚软了下,可宫婢步伐不停,她膝盖结结实实地挨了下撞。陆重霜感觉天灵盖一阵麻,实在忍不住,哇得一声呕出些酸液,带哭带吐地发出呜呜的声响。
宫婢有圣旨在身,顾不得她,只朝外使劲地拖。一只手伸来,摁下她的头,另一只手伸来,绑住她的腿。
是在梦里,积雪变作倾盆大雨,迎头浇下。
她回头望,见不到来路,朝前,亦是白茫茫一片。
“泠,救救我,救救我。”陆重霜忍不住发抖,心口有一处滚烫得在燃烧,手脚却冷到刺痛。她头一回感到了恐慌,那种被往事追赶的恐慌,被阴影笼罩其中,无所遁形。“泠,我没有,你救救我。”
大雨轰然而落,寒气与湿气交织,浸透了她淡绯色的棉袍。
雨雾之中,泠公子执伞,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素衣单衫,发髻低挽,一支枯梅簪。
他倾身,伞缘不断的雨珠无形间结成一张蛛网,流动着,将她裹入其中。
陆重霜恍惚间抬起头,满脸的泪,半身的雨。她伸手想去抓住眼前人的手,可刚抬起,便觉出一阵寒潮迎面袭来。
梦中的他来到她的面前,蹲下身,身躯同雨一般寒。
“泠,”她蜷缩着,像一只淋湿的小猫。“你救救我。”
泠叹了口气,与她额头相抵,冰冷的掌心抚摸着她柔软的还未及肩的黑发,轻轻说……
“霜儿,我没法救你,我已经死了很多年啦。”
不不不!
不!
我杀了你们!陆照月,陆启薇,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陆重霜惊醒,雨还在下,她后背满是冷汗,浑身轻飘飘的,使不上力。铜雀炉内香雾未尽,门窗四合,烟在黑暗中笔直地往上升。
长……庚……她张嘴,喉咙嘶嘶地发出些不成语句的音节,生疼。
她感觉胸膛压着一个石板,呼吸进去的气,破皮篓子般噗嗤噗嗤地在她体内来回钻。她啊啊呜呜了半晌,终于,有个守夜的小侍觉察出响动,端着油灯靠近。
“圣人,”他颤颤巍巍地唤了声。
重重帷幔内沉寂了好一阵,才慢慢透出几个字。“叫长庚来。”
小侍听闻,忙不迭去了,又是死一般的寂。
陆重霜头疼欲裂。她知道自己没哭,她早过了哭闹的年纪,何况,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也打算让她们去死。她说到做到,那曾经的恨,全以血来偿还。
那为何心口某一处仍在隐隐抽搐?
她不懂。
少顷,长庚奔入寝殿。他拂开帷幔,瞧见主子惨白的脸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回身,将那随他一同入内的守夜小侍,一掌扇倒在地,声音颤抖着骂:“我就离了两炷香不到,圣人便出了事,要你这条狗命有何用!”
陆重霜缓慢地眨眼。“长……长庚。”
“奴在,奴在。”长庚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面颊,未到半途,又怯怯地缩回。“奴在,陛下,长庚在。”
“过来。”她道。
长庚会意,探身爬进帷幔,身子挨着床沿,依偎在她身边。她手脚冰凉,长庚握了握,眉头一皱,展开衣袍,让她双足踩着大腿内侧,双手捂在心口,想以身体作火,煨暖她失血的四肢。
陆重霜阖眸,听窗外的雨凄凄凉凉地落。
“我梦见泠公子了。”安静许久,陆重霜淡淡开口。
“泠公子可有说什么?”
陆重霜惨淡一笑:“他说他已经死了很久,救不了我。”
长庚默然。
“我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我,”陆重霜喃喃,“真可怜。”
“主人。”长庚抿唇,低哑地问了句。“长庚派人去叫太医来,可好?”
陆重霜松口,叹了口气道:“去吧。”
说罢,她两肩一耸,突然呜得一声,呕出一口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