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2 / 2)

车厢里传来女子略带异音的柔声呼唤,裴和面上的冷意消散,眉间也带上微不可查的柔软:“乌尔玛,可是累了?前头不远就是咱们在京城的家,你再忍一忍。”

“嗯。”

裴和身边的大管事早了半天出发来侯府送信,裴和的车马抵达之时,府里的管事和稍有头脸的下人婢役都在府门前迎着了。

然后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长子,裴简。

身长玉立,如玉如松,一头泼墨一样的乌发束在金冠中,眉目清冷端丽,越长越像他的生母玉城郡主。

裴和远远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裴简迎上前,与裴和见礼:“见过父亲。”

裴和下了马,和颜悦色地托起他:“算起来,你我父子已有年余未见,你又长高了些。”

裴简垂眸恭立,神情恭敬中却又带着明显的冷漠疏离。

“来见见你母亲和弟妹们。”裴和走到车旁,亲自扶了妻子下车。

乌尔玛与裴和同岁,看起来却只像个二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妇。能迷得镇南侯如痴如醉的女人自然有一副难得的相貌。乌尔玛没有穿戴侯夫人的服饰,却是按着苗人的装扮,一身苗疆银饰在她纤秾合度的身上随着她的行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跟在她身后的,是十八岁的长女裴伊和十五岁的次女裴俪,还有十岁大的幼子裴笙。

裴简微一挑眉,上前对乌尔玛称了一声:“乌夫人。”

这一声称呼让裴和与乌尔玛都是脸色一沉。

在滇南他这样叫乌尔玛自然没什么不对,反正乌尔玛也不乐意听别人的孩子叫自己娘。但现在是在京城,论理自己是他的继母,是裴和的嫡妻,裴简一声“母亲”叫出来于情于理都相和。可是他只叫她乌夫人,也就是说在京里,他也不肯称她为母亲,不承认她的正室地位。

可是当着街上这么多人的面,还有镇南侯府上上下下的仆役,裴侯爷就算心里有气也不能当场发作。

毕竟乌尔玛的确没有得到朝廷的承认,拿到侯夫人的一品诰封,裴简若是跟他较真,他也拿儿子没招,反而会落人口实。

裴和强压了胸中的怒气,神情自若地将妻子和儿女们带进了侯府。

乌尔玛领着孩子们去安置,裴和将裴简带到了书房,一年未见的父子俩总算有了单独叙话的机会。

命下人关紧了房门,裴和的脸当即沉了下来,对裴简说:“你母亲远道而来,你便叫她一声又能怎样?为何要当着阖府的下人不给她脸面?”

裴简摸着手指上的玉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儿子的母亲?她如今安葬在玉龙山麓呢。”

“你!”

裴简抬起眼看了裴和一眼,没什么温度的视线如针一样刺在裴和的身上:“怎么,儿子说错了吗?儿子的母亲是荣亲王的嫡女,御封的玉城郡主,一品镇南侯夫人。”

“混账!”裴和每次和长子说话,说不到三五句就要被儿子噎得发火,“那是你的继母,老子我三媒六证娶来的正妻,也是你的母亲!”

“正 妻?”裴简冷笑了一声,“没有侯夫人的封诰,没有朝廷的承认,算得什么正妻?父亲,您是朝廷的一品侯,是玉城郡主的郡马,算得上是宗室,不是一般的百姓商 贾。祖父虽不在了,族中也人丁寥落,但天子还在,姑祖母还在,外祖父还在。未得他们点头,您抬回府里的也只是一个侍妾。父亲,这儿是天子脚下,不是您可以 恣意的滇南,有句话儿子当提醒您。在滇南,谁称她侯夫人都没事,但到了京城,您最好跟您手下的人都说一说,侯夫人这三个字还是换了乌夫人来叫,否则乱了规 矩仪制,被人抓到把柄可就糟了。”

看着裴和五官抽搐的样子,裴简笑了起来:“说起来,外祖父还一直念着您。特别是‘侯夫人’这三个字可千万别落到他老人家耳朵里,老人家年纪越大火气越旺,到时候说不定真的会拿着棒子亲自上阵来。您纵然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只怕也不便还手相对吧。”

裴和的脸立时发绿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还真就是这个发起火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老丈人。

荣王可不会管顾他的什么脸面,到时候带人来侯府上演个全武行也不是做不出来的事。

“儿子三日后就要离京,父亲还有什么交待的只管吩咐下来,儿子回去之后自会尽力去办。”裴简后退了半步,恭敬地对裴和行了一礼,“若是没有旁的事,儿子就先告辞,回去的行囊还需要收拾整理。”

“等等!”裴和叫住裴简,“关于你的亲事,我在半路上已经听说了。”他虽然被长子顶了一肚子火气,但看着他转身要走,还是忍不住发话说,“那个乡下丫头配不上你。这事我自会去找姑母分说,请皇上改主意,你不需担心。”

已经转身要走的裴简又转回身来,神情凝肃地看着父亲:“此乃皇上指婚,儿子尚主为驸马是天大的尊荣。儿子已经去宫中谢了恩典,姑祖母那里也去谢过恩了。钦天监正在排算婚期,儿子为此欢欣期待,何来担心?”

裴和听了儿子的话,嘴张了张方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女子出身寒微,十岁之前还是个傻儿,如何能配得上你,配得上镇南侯府?若你是被胁迫,为父自然有法子帮你……”

“父亲慎言。”裴简一摆手,“唐小鱼是皇上亲封的丰城公主,身份何等尊贵,何来寒微之说?能尚丰城公主,儿子欢喜之极,还请父亲不要生事,带着弟妹在京中好好住着。”

裴和气结,老子为你操心劳力,臭小子不说不领情还做出这样一副老子是来坏你事的表情。

特马的,身带老李家的血脉果然跟他亲娘一样高傲倔强到惹人厌!

裴简掸掸衣袖走了,留下裴和对着桌子运气。

收拾好箱笼的乌尔玛夫人来到书房亲自请侯爷去梳洗用饭,正瞧见裴和满脸郁气,看着气得不行。

“侯爷这是怎么了?”乌尔玛笑着偎过去,丰盈柔软抵在裴和的胳膊上,暧昧地蹭了两下,“来嘛,先去洗把脸,咱们一家子吃过饭好说话。”

裴和看着自己心爱女人的如花笑靥,满腔的怒火泄掉六七成,拉着乌尔玛柔滑细腻的手,裴侯爷似是自语又像是在给爱人承诺:“等明儿我进宫去见姑母,无论如何也要将你的封诰给求了来。等孩子们的亲事一定下来,我就带你回滇南去。再不在此受这孽障的鸟气。”

乌尔玛看着他,柔柔地说:“能跟侯爷在一起就是天大的福气,就算没有封诰,我也一点不在意。只是,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怕女儿们的亲事未必能如愿,这才是我日夜发愁的。”

“莫忧心,一切有爷。”

是夜,月朗星稀,唐小鱼被宫里的嬷嬷们操练了一天,人困马乏,正抱着锦被呼呼大睡,荇翠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框上传来石子撞击的声音。

一下、二下、三下。

唐小鱼腾地从床上跳起来,口中喊着:“碧桃,碧桃!”

喊了两声也没听见睡在外间的碧桃应她。她披上小夹袄,趿了鞋下地,走到床后的窗前,见睡觉前紧闭的窗户开了一条缝,连忙伸手去关。

结果拉一下,窗子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