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唐越听,益发惊诧不已。段崎非背完一段,道:“师父每教我习武,都会告诫我,说人应当知书识礼,才不至于行伤天害理之事。并且常对我说只要勤练这些内功口诀,演熟二套枪法,就足以行侠立身,而万万不可因贪图邪功,恃强伤人。”
傅高唐靠在椅背上,沉思一会,没有说话。穆青露在他身边按捺不住道:“二师伯,您看爹爹只肯教小非些大众都会的习武法门,却偏偏不教他独门功夫。莫非爹爹也懂您的测阴阳之术,早就测出小非不适宜学《流光集》中武功?”
傅高唐道:“……露儿,穆老三对崎非说的话也没错。这两套枪法学好了,对在江湖上走动防身大有益处。”
穆青露道:“哪来益处?小非在我手下都走不过五招……对啦,我教过他一些‘拂云诀’,他明明学得又快又好。”
她扒着傅高唐的胳膊,眨了眨眼睛,央求道:“二师伯,您也替小非写点口诀,让他既能练拂云心法,又不伤体质,好么?”
傅高唐默然一会,道:“……拂云诀不适宜纯阳体质修炼。露儿,以后别教小非了。”
穆青露委屈道:“可是……那小非练什么呢?您看,您只是掌风一扫,他就在床上躺足了两天两夜。他内功那么糟,以后被人欺负的机会还多着哩。”
段崎非闻言,自尊心大伤,叹道:“青露,没下山的时候还好,但近来,我已渐渐发现……我的武功真的很糟糕。你平时常劝慰我,我也就不多想,但现今……”
穆青露急道:“不是的,我……”跺了跺脚,却不知该如何圆话。
傅高唐一举手,打断他俩的话:“崎非,露儿觉得你心性善良,又对她照顾有加,所以想私下里把《流光集》中武功传给你。她一片好意,但你却实在不宜继承《流光集》。穆老三那样做,是为了你好。”
他说到此,在椅背上一拍,立起负手而站:“你体质纯阳,从长远看,当以练阳性内功为宜。但天台四脉内功心法中,第一脉‘丹丘诀’,第三脉‘拂云诀’,第四脉‘拾翠诀’,都只适合阴阳并蓄的体质。唯有我第二脉的武功包含两套内功心法,其中“倚火诀”恰为纯阳内功。”
穆青露呀了一声:“二师伯,那您索性收了小非作弟子嘛!小非,快快快,下床磕头。”
段崎非道:“这……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恩重如山,我岂可为了学功夫,而随意……这非但对师父不敬,也是对二师伯的大不敬啊。”
傅高唐神色一惊,缓缓回头瞧他好几眼,啪地击掌道:“这孩子品行不错!你师祖倘若仍在世,听到方才那番话,只怕会将《登善集》直接传给你。”
段崎非道:“《登善集》?是二师伯您承传的武学集子么?”
傅高唐颔首道:“对。《登善集》的来历,还得从三十二年前说起。那时你们师祖出山云游,途经一个小村庄,见我正和三个孩子打架。那年我才七岁,个头却已同十一二岁的大孩子差不多高了,而且神威凛凛、拳脚有力,以一敌三居然不落下风,当真是天纵英才……”
穆青露笑嘻嘻道:“二师伯,您离题啦。”
傅高唐道:“咳……先师旁观了一会,觉得我天资很好,又瞧我无爹无娘,到处流浪,心中怜悯,便收了我回山。但我平素街巷争斗惯了,在山里呆了半月不到,就已和派中其他子弟陆陆续续打了二三十场架,天天鼻青脸肿。”
穆青露偷偷地补充:“四师叔说您总扯她小辫儿,还说您在爹爹的笛子里灌泥沙。”
傅高唐瞪眼:“那些又不是打架,不算!”
段崎非忍了笑问:“二师伯,那后来呢?”
傅高唐道:“后来啊,你师祖在传我们四人武功时,特地给了我这本《登善集》,取意‘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他说向善之路既漫长又曲折,就像攀登危崖绝壁一般。他要我收敛起心中凶性,多做善事。”说罢,从怀中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在面前晃了晃。
穆青露央求道:“让我翻翻好么,二师伯。”
傅高唐道:“不是不让你看,小丫头。你很适宜《流光集》,而这《登善集》中武功纵横捭阂,适合男子练习。读《登善集》对你非但无益,反有损害。乖乖的听话罢。”
穆青露犹不甘心,问:“那……《流光集》和《登善集》中的武功,究竟哪个更强?”
傅高唐笑道:“等你爹爹来了,你撺掇他和我打一场不就知道了?嘿嘿嘿。”穆青露噘嘴道:“爹爹想必不肯随便打架,没劲。”
傅高唐道:“那就等崎非学了《登善集》后,你再和他打,不也可以验证?”
段崎非和穆青露一齐惊问:“甚么?!”
傅高唐依旧背手而立,沉吟一下,似决心已定,向段崎非说:“崎非,你奋不顾身代露儿挨我掌击,虽然行为蠢得很,却也着实令人感动。你原本内力就不济,现在受了重伤,益发散得七七八八,就算再耍枪法,也不过徒有招式,只能打打不曾习武的寻常人。”
段崎非心中自卑,垂下头,默然不语。
傅高唐继续道:“我自己体质六阳四阴,属于罕见的偏中和之质。加上后天勤练,才将阳性‘倚火诀’与阴性‘沧波诀’兼而习得。如今你因我而受伤,我也不忍心见你在武学上停滞不前。而若想在武功上重获进益,天台派中却惟有我能教你纯阳内功。”
说到此,他背了手,自言自语道:“但你铭记师门恩情,不因贪求武功而随意改投别处。这很好,很好……”
他眼光一抬,双目如炬:“这样吧,你仍然留在穆老三门下,但由我来传你‘倚火诀’!凭你的纯阳体质,虽无法倚火和沧波双修,但若肯发奋苦练,多年后单论‘倚火心法’,恐怕能在我之上。”
段崎非脑中轰的一声,又惊又喜,竟说不出话来。穆青露大为欢欣,跳着道:“二师伯,您对小非真好!”
傅高唐笑道:“他对你好,我自然也就对他好。”
段崎非此刻方回过神,将手往床上一撑,肃然道:“二师伯……谢谢您!”一阵猛咳,挣扎着便要下床行礼。
傅高唐道:“好好躺着,别乱动。崎非,我们天台派以友爱互助为传统,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常胜似骨肉至亲。你学了我的武功,将来行走江湖,也切切不可忘记‘从善如登’这四个字。”
段崎非和穆青露一起道:“谨记二师伯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