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2 / 2)

那位大校本板着脸,这时威严一笑,敲敲玻璃,“她的询问结束以后。我需要同这位女士单独聊一聊。”

——

取证过程快到她都有些吃惊。出了询问室大门,她突然看见那位大校在等待她的时间里,不甚优雅的蹲在工部局院子的屋檐下面吸烟时,她突然便安心下来,快步朝他走过去。

大校站起来,冲她伸出右手:“布隆。”

“linzy。”她回答简短。

大校捻灭烟头,说,“zoe是个相当优秀的小伙子。” 看了看她冲她衣领露出来的一截项链,布隆站远几步,挑挑眉毛,突然又补充一句:“既英俊又迷人。”

“……”

“当然,念书那几年,也没少给我惹麻烦。”

“可是先生,您想要说什么?”

大校盯着她笑道:“你不代替zoe为我表示道歉吗?”

“先生,我无权代表他。”

大校也有些迷茫:“你听说过美国高校的兄弟会吗?所有兄弟会里,phi beta kappa是最古老,最富盛名的一支。”

她取出脖子上的金钥匙,看了看,摇头道,“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校见她是真的不懂,于是感叹一声,“这一次,他惹的祸可不小。”

“布隆先生,他会遇到什么麻烦?”

布隆抬头望望天,“我们在这里的一切都被否定以后,在官僚主义驱使下,他在这一系列复杂事件最后的判决,根据他不明确的动机,可能演变为:间谍罪,交送英国。这也许会是最重的处罚。在脱罪前,他的名字,所处地理位置,将会暂时在这个世上消失。暂时,或是永远。”布隆说,“公开审判后,他兴许会被交送未知区域进行密审,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前,他会失去所有人身自由,尤其以他这样敏感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加诸在他身上的不人道的处罚,都是国家机密级的。所有残忍手段,外人都不会知晓。”

沉默一阵,楚望小声问道:“先生,能否请问,你们这次来上海目的是什么?”

“什么?”布隆显然十分惊讶,她既没有替zoe伤心,也没有问他该如何救他,却直接问他,美国军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布隆想了想,说,“当然是为自己的国家脱罪,且最大程度不伤及经济利益。”

“哪一种是优先的?”

布隆警惕的看着她:“女士,你身上没有携带录音笔吧?”

她盯着布隆。

旋即布隆爽朗大笑,“即使一早就听说过殖民地上世界列强骇人听闻的种种行径,我也曾为此不齿。在这样的丑闻,在世界范围内造成这样恶劣的影响以前,我必须出面,让他们为自己的罪孽有个交代。判决、革职、或是遣返……但是,诚心道歉决不会使我们的本意。在付出应有代价,查办官员,损失一点尊严的前提下,我仍是要争取利益,尽量不使全部美商迁厂回国,决不放弃这租界里的巨大利益。这就是为什么‘一部分人’得付出代价,成全大事。这也是为什么,zoe的处境会变的这样糟糕,女士。”

她说,“国家利益至高无上,你说的没错。”

“可是女士,撇开国家利益不谈,我仍旧有一点自己的私心。我们会邀请一部分受害者及证人出庭这场会审,这也是为什么我打断了你的取证——我希望你下周五,一定一定,出现在公审法庭现场。女士,务必相信我,带上你的证词,也千万别忘了zoe留给你的全部庇佑。”

☆、〇四二光之三

第一场审判的受审者名单,楚望前一天在申报上看到了。受审者共一百一十余人,军衔中尉以上,最高只有两名日军少佐。出庭公审的只有其中被指控罪名最多的十余人,而谢择益不在后一份名单中。

出庭人数虽仍不算多,但已超过工部局会审公廨席位数;上海总商会闻讯,第一时间表示愿为这场临时公审提供场地。

公审当天清晨公布了法官姓名与国籍,包括了美、中、英、法、菲、荷兰在内九位法官。虽然菲律宾不算得一个国家,但因案件涉及到南太平洋地区英属槟榔屿,所以也特许一位菲律宾法官出席法庭。

与临时法庭同时成立的,还有一支国际检查局负责犯罪证据收集。而国际检查局临时侦查处的最高级官员,正是昨天那位布尔布隆大校。

看到这份名单以后,她才算真正明白了布隆的意思。这第一场审判,只是针对租界的除领事与高级决策者以外的、较低一级决策者的审判。而诸如朱尔查、驻日大班在内的驻沪领事与高级决策者,一部分被暂时收押,另一部分已被事先遣返回国。

正如布隆所说,决策者必需被保全。因为假如代表各国行使决策力的在沪最高决策者受到裁决,那就是真正承认自己“错了”;而如果只审判中下级军官,那便是“领导无方”。

在通告最后一页,她看到这样一句话:“第一场公审公开审判租界罪犯。此后根据第一场公审定罪内容,租界六国与中国将以此为依据,修改《南京条约》《虎门条约》《天津条约》《黄埔条约》与《望厦条约》。”

这大概就是布隆的来意。第一场公审用来平息中国人的怒火,方便之后能最大权利保护住自己的租界权利。

一开始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与美国租界利益,以及与布隆的私心的关系。

公审当天,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谢爵士。葛太太与她一同前来以后,等到她被陪审官员叫请去作证席位以后,葛太太便与谢爵士并排落座于听审席上。与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杜、黄、张和蒋先生等人。

见到他们一同出现时,楚望才明白了,兴许商会第一时间为国际检察局提供公审场所,兴许不全是出于利益拉拢;仍可能是谢爵士有所请求,商会与青帮愿意给予他一些帮助;当然,更可能是青帮与南京之间有着密切关系,才最终使得公审场所定在了上海总商会。

也大约因为这一层关系,葛太太也能有机会得到一个听审席位。

除了他们外,还有南京政府官员,以及一些在包括华人与外国商人在内的、在工董局享有极高权利的在沪名人,比如玻尔。

公审开始前五分钟,她突然注意到布隆往她这里望过来的目光。回头与布隆视线交汇时,他突然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作了个取的姿势。

她稍稍迟疑一下,旋即慢慢将金钥匙从毛线长裙衣领里取出来,挂在外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做完这个动作,布隆微笑着将头转开以后,她却觉察到公审庭里,越来越多的目光往她这边投视过来,包括谢爵士、蒋先生、玻尔……甚至还有法官席上两名法官。

在十点整,这种错觉带给她的短暂不适,在会审开始后很快消失。

因为各国对这个确立政权不过两年有余的政府的法律体系完善程度存疑,在商讨,亦或是南京政府的妥协以后,这场公审最终选用英美法系进行裁决。而这类典型官僚主义的法系特点是:繁冗的举证与控辩流程。

一份起诉书由荷兰庭长德弗雷斯宣读了近半小时。起诉书内容主要针对了纺纱厂事件中的大量日军军官与实习医生;除此之外,还有少量民国成立至今,租界在破坏中国司法主权过程中,工部局对各国犯罪军官及商人的“误判”“漏审”案件中涉案洋人,及犯有“包庇罪”的军官的申诉。

这份起诉书却对于各国对中国百年掠夺瓜分过程中种种罪行只字不提,而是将少量杀人、反人类罪责统统归结到少数级别不够高的各国军官身上。

上海这个“冒险家乐园”,正是帝国主义在中国领土建造的人间地狱。这个地狱里有变相阎罗殿,豢养着无数牛头马面,用以“维持治安”,实则欺压善良,包庇恶霸,凌|辱平民,勾结盗匪,诈欺取财物,走私贩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