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太太在家躺了多日,也想出来走动走动,全副武装的穿了夹袄,戴了围巾与帽子。她约莫三十出头,颇有福气的圆圆一张脸,看起来十分和善一个人。中文并不太好,只言简意赅的指责言桑道:“冒冒失失。”
旋即又执着楚望的手,神色慈蔼的问言桑道:“是那位……三姑娘?”
言桑抿唇笑着点头。
“很可爱,”斯太太用最简洁直白的词汇赞赏道,“将来是大美人。”
斯言桑像听人赞美他一样,谦虚委婉的客气,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是么?”
斯太太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又漂亮又聪明,怎么不讨人喜欢?”
斯言桑在一旁接话道:“也还好也还好。”
“是一门好亲事呢,”斯太太总结道,“过几天与言桑、父亲一同去欧洲吗?”
楚望盯着面前笑着打趣的两人,沉默了一阵。刚要说话,这时女佣来唤,说是老爷让她去书房。她对斯太太致个歉,便随女佣去了。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冲斯言桑道:“等我一下,有话告诉你。”
他立在角落里,微笑颔首。
林俞书房里放着两盏茶,他对面那盏还冒着烟,想来是才走没多久。
“在香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没?”
楚望盯着那盏茶,想了想,笑说道:“我可以住校舍。”
林俞准备了一通长篇大论,本有一番感人肺腑的铺垫,却没想到楚望回答的这么直截了当。他沉思片刻,只好将以往的深思熟虑全盘推翻,尝试着说道:“我……可以与你大姑妈再商量商量。”
按道理,她应回答:“没关系,我就住校舍就好了。”
楚望却不按正常套路出牌,依旧笑着说:“那么就劳烦父亲再商量商量了。”说罢转身,替他将房门合拢。
出了书房门,她四下里寻找斯言桑的身影。还在刚才的角落里,只不过斯太太已走了。
她穿过人群走过去,“怎么自己在这里?”
他从角落直起身子,“不是叫我等你么?”
“有话告诉你。”楚望点点头,“我不能同去欧洲了。”
“抱歉,我又胡了——”一位太太笑着说道。另几位嘘了几声,麻将在麻将桌上哗啦啦一通乱滚,新一局又启动了。
因周遭噪音太大,他没听得太清,便低垂着头看她,“什么?”
“我不去欧洲,”楚望看着那双漆黑的瞳仁,重复了一遍,“抱歉,我该早一些告诉你……”
“为什么?”
“许多原因。”
“林叔叔不准许你同去?”
楚望摇头,“不是。”
这时斯言桑目光一抬,正瞥见林俞与乔太太下楼来。他三两下阔步拨开人群朝那边走去,认识到他的意图,楚望也慌忙跟了追了上去,以防他问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跑总快过走,楚望慌乱之间抓着他的衬衫袖子,认真说道:“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所以理由我都不能知道了么?”斯言桑笑了一声,“我的人生计划里永远是有你的。做任何一件事,你要问我为什么,那都是于你与我有益的。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不肯和我与我去欧洲,你怎么回答我?”
“世上许多事情,不单是你与我,有益与无益能讲明白的。”
“为什么你父亲与姐姐能同意?就与我讲不明白?”
“因为相信你。”楚望认真说道。
父亲与姑母对姐姐的偏私,远在海外的外室,都对我虎视眈眈……所以人生里,你曾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父亲从小教导你,要做一个重情谊、守信宜之人,自此你便觉得,你与我的婚约定要遵守一辈子,才不算辜负了我。
而某一天开始,我找到了立足在这个世界里新的意义,那是我的另一根稻草。
所以相信你,也不想再利用你。
但我如何能告诉你?
“相信我?”斯言桑笑出声来,“相信我不论如何都不会生气?”
“不是。”
“相信我绝不会像别的留学生一样,‘老家即使有发妻,那也聊胜于无,等同于单身’?哦,对了,我们也只订了亲。成亲?还早呢。”
她静静的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说,“你不会的。”
“你怎知道不会?”他脸上笑容转瞬即逝,只静默而迷茫的看了她两眼,转身大步往门口走。
楚望追了两步,前面那人已将大门“嘭”一声关上。她盯着家门茫然两秒,再拉开门往外看时:那人早已阔步走到草坪远处另一栋房门外。
她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正准备关门回屋,却听见门边角落里悠悠响起一个女声:
“拌嘴了?”
她侧头看过去:葛太太从头到脚一身黑,渔网帽降下来,使得那张脸也浸没在黑暗里。偏只手指尖一点亮,跟着她的手晃动着,再问道:“后悔了?”
楚望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