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恩漠然的摇了摇头,“不用三天,天一亮还找不到方法平安下山,就再也下不了山了。”
李家村的情况李廷恩再清楚不过。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富庶村落,所有人安居乐业已久。加上出了自己这么一个解元,种上了金银花,李家村的人比柳条镇的人有钱的多。平日居于安,背靠大树,请长工的不在少数,过的完全是富家老爷的日子。长久以来的安逸生活让李家村的人心性早就不如以前坚韧。
他们能撑着跑上山一路躲到矿洞挨这么两日,已是十分不易。让他们坚持住信念的,无非是大燕承平已久,他们不明真相,以为流匪很快就会被朝廷剿灭,正如先前那些族老一样,一听说朝廷不会派兵,原本还颇能自控的族老们就全都人色全无。另一条,则是他们对自己这棵大树抱有希望。
想到看见自己到来时原本坐在矿洞中瑟瑟发抖的族人目中一瞬间迸发出的希望,李廷恩心口狠狠的缩了一下。若自己不能尽早想到办法将他们带走,不等粮食吃完,族人就会失去斗志,受了伤的人会干脆选择放弃。
失去信念,是比一时饿肚子更加可怕的事情。尤其这是山里,没粮食可以打猎,打不到猎自己还有空间,但若人自己放弃了生命,还有什么能拯救。
赵安神色凝重的看着李廷恩,“少爷,你想要把人都带走?”以山脚下那群流匪的架势,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错!”想到成为鬼镇的柳条镇,想到死去的秦先生,想到少了一半的族人,李廷恩眼底疯狂的燃烧起熊熊火焰,“我李廷恩不是圣人,却绝不做丢弃族人的事情。”
赵安很佩服李廷恩的选择,但他不得不坚定的摇了摇头,“少爷,我方才瞧过了,半数人都受了伤,剩下的还有一半是老弱妇孺。若那群流匪是才来的时候,一个个饿的手脚无力只有一股狠劲,咱们想想法子还有几分把握能冲出去。如今他们在山脚吃饱喝足,我们这些人却在山上冻着伤着,就算勉强把所有人都带上冲下去,到头来也是一起送命的份。”
李廷恩面目狰狞的冷笑,他扶着腰间长剑憎恶的望着山脚,冷冷道:“谁说我要带着人冲出去!”
闻言赵安愕然,“少爷的意思?”
“我要他们全都去死!”李廷恩右手猛然用劲,狠狠按住剑柄,语调比地上的冰雪更让人觉得森冷。
赵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山下五百多亡命流匪以逸待劳的等着,结果面前这位解元却说他不仅要逃命,还要让这群流匪全都送命!
李廷恩没有理会赵安脸上震惊的神色,他抬头朝不远处一座圆顶山峰望了望,静默片刻后倏然转身。
矿洞里太叔公已清醒过来,正在听李长发回报族里人伤病的消息,看见李廷恩走进来二话不说就跪下,他的脸一下阴沉了下来。
“你不用说了,就按我的法子做。”太叔公不给李廷恩说话的机会,不容置疑的道。
对太叔公的话,李廷恩充耳不闻,他低头垂眸淡淡的说了一句话,“我要炸了碧波湖。”
“你说什么!”
不仅是太叔公,边上几个族老听见李廷恩的话,都纷纷跳脚。
一个族老指着李廷恩唾沫横飞的大骂,“廷恩,你一贯是个懂事的孩子,这回是咋了。你不晓得那碧波湖是咋来的,那是咱祖上做官的老祖宗致仕后写文集的地方,老祖宗为这么一个湖,花了十五年。当初你说要把玉峰山买下来,玉峰山原本是族产,咱们都做主给了你。族里不是没人说道,大伙儿都说族产就是族产,就是要给谁,那也该给长发那一脉。可咱们还是给你了。你那时可说的好好的,绝不动碧波湖。”
李长发跟在后面劝,“廷恩啊,碧波湖就不是老祖宗挖的,咱们也不能碰。这玉峰山上的泉水,可都流到碧波湖里头去了,你想想碧波湖有多大,那要一挖开,能把咱们山脚底下整个村子都给淹了。还有那么多田地,那可是咱族里的根,这……”
“等等。”李长发的话没能说完被太叔公给打断了,太叔公被一提醒,看着李廷恩问,“廷恩,你是不是想用碧波湖里的水对付山下的流匪?”
“是。”李廷恩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周围的族老们一听李廷恩是这个意思,纷纷沉默了。太叔公闭目凝神想了想,摇头道:“不成。这会儿碧波湖面上全都结着冰。再说当年老祖宗圈碧波湖,周围是用糯米浇筑黑青石,不是田间土砌的坎,要想挖开,至少得三五个月。”
李廷恩淡淡道:“太叔公,我说过,是要炸了碧波湖。”他看太叔公脸上并没有怒色,就解释道:“为了挖硝石,我在矿洞里备了些黑火药。这些火药足够炸开碧波湖的湖坎和冰面。”
族老们听说李廷恩手里有黑火药,彼此对视了几眼,最后都望向太叔公。
毕竟这是老祖宗曾经结庐写文集的居所,每年年尾族里还要派人来在碧波湖前上贡台。往回数几十年的大旱时节,就是地里干的到处都是口子,族里人都不敢去打碧波湖的主意。如今要将碧波湖炸开去对付山底下的流匪,族老们也不敢做主。
太叔公闭目沉思良久,依旧摇了头,他看着李廷恩语重心长的道:“廷恩,我明白你的心思。可碧波湖毕竟是祖宗留下来的,咱们这些后辈子孙若为了保住就给炸了,往后如何去见祖宗。”他抬手阻止张口欲言的李廷恩,“就算不管碧波湖,你有没有想过,祖宗祠堂就在碧波湖正下方,碧波湖一炸,祠堂头一个被淹。碧波湖只是祖宗写文集的地方就算了,可若祠堂被淹,祖宗灵位不保,我们便都是不肖子孙!”
被太叔公这么一提醒,族老们这才想起祠堂的方位,一个个骇然失色,比先前听说这场流匪不会被朝廷剿灭还要害怕。
李长发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死就死了,要为活命让祖宗的灵位都给淹了,那不是还比不上畜生。”
几个族老也纷纷附和李长发的话。
他们的意思都很一致,宁肯冒险让族里人分散拼一拼,哪怕最后只剩一个男丁,也好过为了全族活命让祠堂被淹,让祖宗灵位受辱。
“人活着,可以再为祖宗重立灵位供奉香火,人都没了,祖宗的牌位迟早也会被那些流匪那些做柴火!”李廷恩忿然从地上站起,扬声道:“祠堂是死,人才是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李氏香火就此断绝,才是真正的不孝。”
“太叔公。”李廷恩身姿笔直如长剑对太叔公道:“廷恩今日在此立誓,今日迫于无奈炸碧波湖,毁祖宗祠堂,来日必叫我李氏名传天下人耳,势凌他族之上,以耀宗族!”
太叔公坐直身子,望着李廷恩长久不发一言,半晌后他道:“去办罢。”
李廷恩按捺住心头的欣喜,向太叔公深施一礼,转身出去布置。
看着李廷恩的背影,李长发跺了跺脚,“二叔公,您咋就答应了。廷恩读书是厉害,可他才十六岁,他哪分得清轻重,这宗祠是能淹的?这传出去要叫天下人都戳咱的脊梁骨啊!”
“他比你分得清轻重。”太叔公捋了捋胡须瞪着李长发慢腾腾道:“他说得对。宗祠宗祠,咱们立宗祠是为了啥,就是为了让祖宗们在地底下能享受后人香火供奉。都跑到地底下去伺候祖宗了,祖宗还吃谁的香火?”见李长发几人都不吭声,太叔公又道:“再说了,你没听见廷恩的话,祠堂倒了,只有人还在,他还在,迟早还能再建起来。一百多年前,咱们老祖宗手里连个家谱都没有。他也是从地底刨食的人家考出去的进士,代代繁衍生息这才有了李家村,咱们才有了族田有了族产有了宗祠。老祖宗能成,廷恩也能行。到时候,咱们的宗祠,可就不一样了。”
“这,这要是廷恩最后成不了……”看着太叔公的脸色,族老没敢往下说。不过心里依旧在嘀咕,若是最后成不了,宗祠又被淹了,那祖宗们连块寄身的灵位都没有,就成孤鬼了。
太叔公嘿嘿笑了一声,“成不了,成不了廷恩说得也没错,成不了咱们都死在这山上,祠堂指不定就被那群流匪拆了做柴火。到时候咱们就全都去给老祖宗请罪罢。”
一席话说的人人噤若寒蝉,由先前对李廷恩的方法心存抵触变为纷纷在心中期望李廷恩的法子能成功把族人都救到县城去。至于救到县城之后面对围城的流匪又是否能平安活下去一直等到朝廷派兵马,众人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了。
李廷恩先找到赵安,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
赵安跑到高处借着月光大致观察了一番李家村附近的地形,回来时面色有些凝重,“少爷,李家村四面是山,玉峰山在左,就算炸开碧波湖,响动声会立刻将村中的流匪引来。村中一共有五百多流匪,他们绝不会全都一拥而上,必然只会派少数人先行查探。一旦碧波湖水往山脚倾泻,留在村中的流匪大可往其余三座山上躲藏。待碧波湖水一入村中河道,此时我们若尚不能全部下山,流匪回过神,必然会对我们大开杀戒。”
李廷恩想了想李家村的地形,也回过神来了,他觉得有些无力,除了碧波湖,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五百多的流匪。
赵安凝眉想了一会儿问,“少爷手中有多少黑火药?”
“不够。”李廷恩明白赵安的意思,“黑火药受朝廷管制,我手中的黑火药乃是托老师从军械所购来用以开凿矿洞。以老师之尊,一共也不过五桶,已用去两通。还剩三桶,即便要炸碧波湖的冰层亦有些勉强,还需人力。”此刻李廷恩颇为后悔自己前世在空间中所放置的不是古董藏品就是藏书,收集的全是植物动物。前世的火药巴掌大一块能将整个李家村的流匪轰上天,此时的黑火药即便三桶,能把人力凿出缝隙的冰层彻底炸开就算不错。
不能用黑火药,赵安搓了搓下巴,最后道:“少爷,用诱饵罢。”
李廷恩霍然扭身望着赵安,目色如刀般锋寒迫人。
赵安毫不退缩,“少爷,您不愿只带走家中长辈,想将族人一起救走,我赵安佩服您。不过您此时也该想明白了,您救不了所有人。若能舍下一部分诱饵,将流匪设法引入一地困住片刻,再炸开碧波湖,咱们便有把握将所有流匪除掉,才能将剩下的人平安带回县城。”